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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庆忠]田野工作的信念与真情(5)


    五、田野工作的诉求与真义
    在乡村的田野工作要带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怎么来认识田野工作的价值?赶赴乡村让我们认识到那些传统的生态景观蕴藏着祖祖辈辈的生存智慧,我们也可以在搜集家谱、地契,搜集老百姓头脑中记忆的过程中,去熟知和传承地域文化。但于我而言,最想讲的是,田野工作能够培育我们创造生活的情感和能力。因为人是活在情感里,活在能力建设中的。作为一个乡村的行动者,我们不仅可以唤醒别人的生命意识,同时也能唤醒自己;我们不仅可以用情感去传递一种力量,同时也能在不同的时间里温暖自己的心灵。所以田野工作本身是情感的学问与实践。
    我们寻找乡村记忆实际是寻找祖先的历史,也就是在寻找我们自己前行的动力。如果再把它延伸一步,我们唤醒村民热爱生活的能力,就是让自己觉得活得特别有意义,就是在提升我们自己的生命品质,这才是田野工作的精髓所在。我跟我的学生也这样分享一我们去做访谈,去做某人的口述史,实际上是在共同完成一个人生命史的写作,而生命史最深邃的部分是心灵史。我们的田野工作表面上是在问询他者,实际上是在问询我们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曾经用6句话概括我对田野工作的理解:“用你的眼睛观察村民的日常生活;用你的学识把握文化背后的逻辑;用你的真诚开启心灵之间的交流;用你的感动记录封尘已久的故事;用你的良知回应亲历的田野之声;用你的智慧书写浓抹的专业真情。”这是2004年我带学生下乡时半夜起来写下的,好多学生把它视为“田野箴言”。我一再强调田野工作不是技术,而是修养,是一个人道德良知与生活智慧的综合展演。以研究者为工具的田野调查,考验的是专业技能,更是行动者的心理品质。这6句话是当年总结出来的,也是一种理想形态。回首过去几年的所为,值得庆幸的是,我依然没有偏离这个方向,而且比那个时候做得更加深入了。2009年我去台湾采访了一个NGO组织——风信子精神障碍者权益促进协会。我问那里的负责人刘小许,如何看待这份工作?如何解释自己的人生?她说:“不要说我在疗救别人,实际上我在用自己的行动来化解我的心灵之痛。做农业让我有一种新的认识,那就是有机地对待土地,有机地对待精障朋友。”这是她给我印象颇深的一段讲话。当我们把这种认识延伸过来,就是要有机地对待家园、对待乡村,有机地对待我们的生活。
    我们今天在这里畅想美丽乡村,谈论那些行将消逝的村落记忆。也许只是浪漫的幻想,但是只要我们从这里开始做起,那些被称为“乌托邦式的乡土”可能就会重现,这就是我们的乡土梦。而随着那些被删除的记忆一点点远去,我们努力做的工作让我想起了八个字——“逆风而行,逆流而上”。我们可能偏离了城市化这一主流,却做了这个时代里我们这一辈学者和行动者最该做的事情。我们没有放逐“乡愁”,而是在拥抱这份情感并把它重新放回到人们的心灵深处。这是乌托邦的梦想吗?这是一种真切的使命和期待!
    在泥河沟村的夜晚,你会看到满天星斗,人和自然是如此的接近。在那里可以听到美妙的自然声响,这星空和星空之下的一孔窑洞可以唤醒我们的想象和记忆实在太多了。台湾辅仁大学夏林清教授有一本行动研究的著作《斗室星空》。我想借用她的书名来表达,我们每一个人的力量都太有限,但是每一个人的生命却可以放射出无限的能量。我们可能囚居一室,就在一个小的地方,但是即使身处这渺小的一处,我们依然可以仰望星空,让那漫天的星斗记录我们的心灵世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美妙的梦想离我们一点都不遥远。
    在村里的每一个夜晚我都会在外边独坐,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当我看那漫天星斗的时候就会想到路遥和他的《平凡的世界》。在路遥去世I5年的时候出版了一本纪念文集《路遥十五年祭》,作家王安忆在《黄土的儿子》一文中讲到路遥的一段往事:当冬天过后,走在满目黄土的山里,忽然峰回路转,崖上立了一枝粉红的桃花,此时本该满心欢喜为着春天的到来,但是路遥却眼里浸满泪水。你理解路遥流泪的心情吗?当我在泥河沟的一个庭院里,当我背靠着窑洞仰望星空的时候,我理解了路遥。在那孤寂的日子里,面对满目萧索的环境,心底里还藏着一个很遥远却依稀可见的希望。正是因为有了这份希望,所以才让我们在最寂寥无声的时候,让我们觉得最孤助无援的时候,也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在空寂的山野之夜,那漫天的星斗会带给我们独特的心灵体验。在那里有人和自然的亲密交流,传递的是人和人之间相互依存的温暖和力量。我们每个人都是渺小的,但我们却不能停止脚步。我身边坐的每一位都是执着的乡土眷恋者,我们是行动者,我们不只在挽救乡村,更是在挽救我们的未来。2013年12月7日,钱理群先生在农大演讲时,结尾的一段话让我难以忘记。他说:“作为一个践行者也许我们是孤独的,但请你不要希望去影响太多的人,就从改变我们自己开始,继而改变周遭,改变社会,实现悄悄的生命变革。”我想只要我们秉持这样一个理念,我们期待已久的记忆中的乡村就不会从我们的视野中滑落,依然会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和它进行亲密交流的时候,我们和祖先之间通达而美妙的情愫,就会在这里永久地传递着。
    (原文刊发于:《民俗研究》2017年第5期;注释及参考文献参见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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