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研究铁器牛耕呢?这首先应当感谢马列主义理论的指导。其次,也是我研究土地制度问题的需要。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为什么开始土地国有,后来土地又私有了呢?这都和生产力发展有关系。于是我又研究铁器牛耕。1955年在辽宁辽阳三道壕发现了一件西汉后期的大铁犁,长宽有40多厘米;1958年在山东滕县长城村又发现了比这件大铁犁更大的铁犁。这两件铁犁在北京大学历史系引起争论,有人说能用,曲辕犁能拉动;有人说不能用,曲辕犁也拉不动。我问历史博物馆,他们说可以用,因为“从汉代画像砖中所看到的犁头,似乎也不小”。但我认为画像只是一个参考,真实情况还很难说,就决定亲自实验一下。1980年我三进中国历史博物馆,都是在陈列部和保管部领导和专家协助下量好尺寸,画出图样,反复核对的。学校方面由校工厂制作模型,到海淀翻砂厂复制。至1981年6月,由北京农业机械学院李白华教授和阎立忠工程师协助,配制了两件华北传统犁架,一为双手扶,一为单手扶,用福格森165拖拉机牵引,在各种土槽、土壤中共试验了三次。我都拍了照片,记下实验数据,把实验结果写成报告,发表在《北大学报》上。由于我的研究,自认为中国古代至春秋中期才出现铁农具,战国中期才有铁犁,西汉前期还是用比较简单的铁口犁,至汉武帝时才出现全铁犁,还使用了翻土的犁壁。这时的铁犁与二牛抬杠结合,已是相当进步的耕作方法了。有人说唐朝出现曲辕犁,给农业带来革命,这话夸大了。我搜集各地壁画和模型等资料,发现自唐初至南宋的16件资料中,只有敦煌445窟牛耕图壁画有一件曲辕犁,其他都是直辕犁。曲辕犁到明清时期才有推广。我研究盐铁问题,是由研究铁农具派生出来的。 关于我研究中国古代政治制度问题,亦和自己的历史观有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研究政治制度有其必然性。现在有些人讲政治制度,谈到民主问题,都说是从雅典开始的。雅典的民主制是贵族民主,奴隶、妇女没有民主。欧洲中世纪,马克思、恩格斯讲:是黑暗时代,哲学是神学的奴婢。有人讲欧洲中世纪只讲后期争取民主,讲近代,则大讲实现了民主制度。如美国独立战争,发表《独立宣言》。法国革命发表《人权宣言》,都是大讲民主。后来资本主义世界发生经济危机,美国总统罗斯福实行“新政”,挽救了民主。一直到今天,美国还在向世界各国推广它的民主。真是资本主义民主“万古长青”。中国则不同,有人讲自秦始皇实行中央集权以来,后代越来越独裁。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明太祖废除宰相制度,权力集中到皇帝手里。清朝设军机处,更加集权。一直到近代袁世凯、蒋介石,不在话下。两千多年来,专制独裁到底!说来说去,中国不如欧洲,不如美国。 如果是这样,中国古代有没有政治文明呢?难道中国实行的中央集权制度不是中国历史的选择吗?在两千多年中,对民族的统一,民族的团结,经济与文化的发展,从来不起积极作用而只是起破坏作用吗?难道只有“专制主义”,就没有一点合理的因素吗?我认为中央集权制度的创立,是中国古代社会发展到一定时期的需要,是中国古代史上最主要的政治文明。这个文明虽不尽善尽美,至少它的产生、存在是必要的、合理的,其前、中期是积极的、进步的。例如中央集权制度的基本作用,及有效地管理大一统国家的问题,就应当充分肯定。如《汉书·地理志下》记载,西汉时代本部疆域(西域未计在内):东西九千三百二里,南北一万三千三百六十八里,包括了今黄河、长江、珠江三大流域在内;民户一千二百二十三万三千六十二,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秦朝的疆域与西汉接近,人口约为其三分之一强。如果不是秦皇、汉武创行以郡县制为主体的中央集体制度,要想有效地管理这样一个地区广大、人口众多、自然与社会复杂的诺大国家,并推动其经济、文化迅速发展,将是很困难的。再如中央之设三公九卿制,是不是反映多民族大一统的政治需要呢?回答也是肯定的。《汉书·百官公卿表》的九卿中有两个是专管少数民族事务的,其一是典客,“掌归义蛮夷”;其二是典属国,“掌蛮夷降者”。两官之下都有一个庞大的部属官府,基本上不是压迫剥削机构,而是礼宾和管理性质的。《汉书·地理志》中的地方政区,少数民族地区叫道,汉族地区叫县,虽然不是民族区域自治,但具有特殊性质是肯定的。唐朝在北疆和西疆设置的都督府、都护府,都是民族聚集地,实行羁縻政策。辽朝实行的南面官和北面官制,属于原始的一国两制。元明清三代实行土司制度,就是民族头人自治。一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民族区域自治,这是几千年来的民族政策发展的必然结果,必由之路。因此,不要把中央集权一下子否定掉。我们研究中华文明史,要看见政治文明,懂得政治文明,爱护政治文明。当然,对“文明”要有鉴别,要从本国国情出发,一分为二,实事求是。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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