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问;张教授,您的学术成果非常丰富,除上面谈到的以外,在中国历史地理、历史文献学、北京史、民族史等方面也有研究成果,撰写过傣族和彝族社会历史调查报告,合著有《北京史》、《北京历史地图集》等,是一位成就卓著的通史专家。请您谈谈应该怎样看待和处理断代史研究和通史研究的关系问题。 研究断代史与研究通史是两件大工程,我既不专,又不通,不敢妄言这件大事。我跟着翦老工作,学到了他的一些研究方法。如要解决历史上的某个问题,用我的体会,还要左右开弓,上追下连。所谓左右开弓,就是要弄清同一时代相关的重要问题。所谓上追下连,就是要弄清问题的来龙去脉。例如要研究秦汉土地私有制度和土地买卖问题,必须弄清来龙,要读先秦文献。《左传》里就讲到晋大夫魏绛曰:“戎狄荐居,贵货易土,土可贾焉。”但这仅是土地买卖的信息,还不是真正买卖。再如《韩非子·外储说左上》曰:“王登一日而荐二中大夫[于赵襄子],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田耘、卖宅圃而从文学者,邑之半。”这是明确记载了土地买卖。我就把这些问题抓住,弄明白了先秦时期土地买卖产生的时间,再证以战国时期土地买卖的发展,秦汉时期土地买卖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至于西汉以后的土地所有制,如法炮制就可以了。这样有助于解决具体问题的“专”与“通”问题。至于断代史与通史的关系,也就是较大范围的“专”与“通”的关系。我给翦老当助手,他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他主编《中国史纲要》,我就跟着干。我的知识单薄,为了做好工作,要努力学习,这对我很有帮助。“文革”以后,有个出版社要出中国通史少儿读物,想请邓广铭先生当顾问。邓先生说你们如果出宋辽金史,找我当顾问,我一定干;你们出通史系列找顾问,应该去找张传玺先生,他是搞通史的。邓先生说这个话,是对我的栽培和鼓励。至于我本人对于通史,只能说不甚了了。我给翦老当助手,有人不理解,说我那几年没写东西,牺牲那么大。我说:“情况并不如此!我跟翦老十年,受益非常大。”后来我个人写《中国古代史纲》,搞各种研究,都受益于翦老。 四 问:您在四十余年的学术生涯中,不仅硕果累累,而且积累了丰富的治学经验和研究方法。我们想请您谈一谈自己的治学体会,以及对当前历史研究的现状有何看法,给人们学习历史提供一个正确的方向。 我觉得学理论非常必要。新中国史学的成就是什么?我认为第一个成果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大普及。解放前已有人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有用的理论,就在偷偷地学习。解放以后马克思主义传播开来,讲历史发展原理,发展规律,这是极好的事。当然也有人不满意,甚至抵制,但是大多数史学工作者是愿意学习的。比如何兹全先生、白寿彝先生,还有四川的徐中舒,上海的束世澂等先生,当时的年龄都很大了。他们都觉得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擦亮了眼睛,学了管用。当然我们年轻人更喜欢学。第二个成果是“五朵金花”大讨论,这不是为讨论而讨论,是历史研究深入的需要。如历史分期问题,是大革命失败后社会史论战中提出来的。当时中国是什么社会,是不是还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什么是全封建的?封建社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前面有没有奴隶社会?这一系列问题,都涉及历史分期。解放后接着讨论。土地制度问题,是随着讨论封建社会经济基础问题而提出的,1954年就提出来了。是因为讨论分期问题而涉及到这个问题,就提出来了。资本主义萌芽问题,是鉴于明清时期欧洲已经进入资本主义社会,中国的封建社会到此时已发展到什么程度?有没有资本主义的萌芽?资本主义萌芽不是别的,是新的生产关系的萌芽。这都是学术研究深入以后出现的新问题。如果不借助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眼睛不亮,这些问题根本就提不出来。“五朵金花”大讨论,不仅推动了众多的史学研究者认真学习马克思主义,解决了许多学术问题,还锻炼、培养了为数极多的青年史学家,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史学队伍。 有人说:研究历史要自由研究,用马克思主义做指导,是带上紧箍咒。这是大错特错。世界上没有哪一本书没有指导思想。《左传》的君子曰,《史记》的太史公曰,《资治通鉴》的臣光曰,这不都是他们的指导思想吗!完全中性的自由发挥自己思想的东西并没有,连英国资产阶级史学家汤因比的《历史研究》都认为,历史是通过人的大脑写出来的,包含着作者的思想。每个人都要站在一定的立场上讲话,这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有些青年同志想不受外界的影响,发表独立见解,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存在决定意识”,你发表的见解有它形成的背景,你要超出这种局限,不容易。改革开放以来,从国外进来的思想、学说很多。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所谓“文化冲突论”就很不好。它把世界上重大战争都说成是民族之间的文化冲突,比如古代罗马征服地中海,希腊和波斯的战争,亚历山大东征,十字军东征,都说成是文化冲突。其实这些战争的背后都是政治问题,权益问题。亚历山大东征的口号是:把战争带到东方,把财富拿到希腊!这是破坏和掠夺的,怎么能说是文化冲突呢?有的同志把这种学说作为新观点、新理论引进中国,说汉和匈奴的战争是文化冲突。蒙古和宋朝的战争,也是文化冲突。还说战争是文化交流的主要和基本的方式。那么希特勒法西斯主义屠杀犹太人,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是不是文化冲突?是不是实现了文化交流?提倡这种观点的人,不正在为霸权主义、侵略行为作辩护吗?战争还是要讲的,但不能这样讲,因为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我们赞成正义战争,反对非正义战争,所以,对于这些外来的理论,青年同志应该注意鉴别。 还有史料问题,现在大家普遍反映念书之风不如过去。年轻的同志缺乏史学功底方面的修养,这也和我们的某些规定有关系。如三年要拿个硕士,三年拿个博士,毕业以后还有提职称问题。这一系列问题容易误导他们走捷径。过去范文澜先生说:“要坐冷板凳,吃冷猪头肉。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字空。”要有一种刻苦训练精神。现在我国一年出版的图书很多,大大小小的高等学校都有学报。除学报以外,各省还有各种文史刊物。现在出的东西多,年轻同志发表文章的机会也多,但要注意出高质量的东西,社会需要精品。不要急于成名,更不要为成名而成名。要用功,要付出艰苦的劳动。今天国泰民安,形势大好,年轻同志要树立雄心壮志,充分利用这样的优越条件,要坚定地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指导,坚持与时俱进,把中国的新史学研究和建设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我们在采访过程中得知,张传玺教授虽然年逾古稀,仍然笔耕不辍。他目前正在编辑10卷本《翦伯赞全集》,已经基本上编完;还参与了北京大学的重点项目4卷本《中华文明史》的编写工作,为四个主编之一。此外,还担任教育部中学历史教材审查委员会委员,工作十分繁忙。在此,我们衷心祝愿张教授身体健康,学术事业常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