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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观念史:国病与身病(6)

有史以来,追求耳目口身的安乐,追求心理成就感的安慰,“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既然道德说教无法愚民,回到老子幻想的“圣治之极”,那该怎么办?有五种对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可下者与之争。”(注:《史记》卷129《货殖列传》。注释可看前揭《中国历史文选》上册,页136-140。)《货殖列传》的这段总论,是否如班彪、班固父子斥责的,“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注:《汉书》卷62《司马迁传》赞语。清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于班氏父子的这段批评,有详细考证。)?另当别论。但司马迁认为历史已经证明,汉初七十余年”国家无事”给皇帝一份丰厚的遗产,“非遇水旱之灾,民则人给家足,都鄙廪庾皆满,而府库余货财。”(注:见《平准书》。这是作者叙武帝前三十年史的引论。段末强调这三十年,“物盛而衰,固其变也”,尤点明篇意。)那末由“利道之”以下的治国术的任何改变,都只能看作是“物盛而衰”的变迁,何况汉武帝信用的桑弘羊提出的国策,引导君主滥用权力与民争利,正是亡秦自致灭亡的最下策:“古者尝竭天下之资财以奉其业,犹自以为不足也。”(平准书“太史公曰”)
    (五)
    于一世纪末基本完成的《汉书》,也有它续补《史记》作者的专传。传中首次公布了司马迁的《报任安书》,是他藉私人通信方式留下的内心独白,写于征和二年(91B.C.)夏秋之间(注:征和二年(91B.C.)七月,太子刘据,被武帝宠臣江充诬为“巫蛊”,起兵杀江充,与臣相刘屈矇所发兵,在长安城内大战。时长安卫戍部队的统领、护北军使者任安,受太子符节而闭军门不发兵,致太子兵败逃亡。事后武帝以为任安欲坐观成败,与被指纵放太子出逃的丞相司直田仁,均下狱腰斩。政变时,司马迁随武帝在甘泉,回到长安,田仁、任安已下狱。二人均为其友,他念及任安在益州刺史任上,曾致函勉励他既为中书令,当尽心辅佐太子,而此函尚未复,故作了《报任安书》。按西汉执行死刑均在冬月。可推断此书必作于征和二年秋冬之间。又按,司马迁卒于何年,在史学界向有争论。前揭《田叔列传》,末叙田仁坐纵太子,下吏诛死,族灭,其实已暗写任安之死。但他的《报任安书》,在东汉初班固《汉书》中首次公布,当得自班家拥有的宫廷藏书副本。据此推知,司马迁此书,或于送狱时被截留,没入宫廷,因而东汉卫宏说司马迁受宫刑后,“有怨言,下狱死”,可能就指《报任安书)被发觉事。因此,司马迁必卒于征和三年(90B.C)春以后。因为这年穷治巫蛊案,至年终才因田千秋上书替太子讼冤而缓和,而司马迁如果由于致书任安而受株连,当在这年间。)。那以后司马迁便失去了历史踪迹。
    过了不到五年(87B.C.)汉武帝在杀死指定接班人的生母之后,命人画了“周公负成王朝诸侯”图赐给霍光,也魂不守舍了。他死前曾忏悔自己“愚惑”,受方士欺哄,有病不愿“节食服药”;也曾下诏罪己,承认自己“不明”,因穷兵黩武而横征暴敛,“扰劳天下”(注:参看《资治通鉴》卷22武帝征和四年(89B.C)的引语。);都恰好反证司马迁所指“病有六不治”,是对汉武帝君臣酿成“国病”的病因分析。
    也许别有所感,司马光对于汉武帝死前两年“深陈既往之悔”的过程,铺叙尤详,称许此人“能尊先王之道”,“晚而改过,顾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祸乎?”(注:同15页注②引司马光说。)暴君的忏悔真诚与否是另一回事,而他们的虐政却决不会随着权首的死亡而化作“仁术”。
    不是吗?当初设计由皇家造劣币、禁民间煮盐铸铁,命商人申报财产以征重税等药方,以治疗皇帝总患用度不足的金钱饥渴症的,是赫赫有名的酷吏张汤。用恐怖手段达到搜刮目的,是张汤的本行。除了死刑、肉刑,他还发明了“告缗”、“见知”、“腹诽”等恶法。到他本人也被皇帝发觉“怀诈面欺”而自杀,短短四年里,全国因犯禁而处死的平民已达数十万人,中等以上人家大都破产,连财政大臣也因“反唇”论死(注:前引《平准书》“大农颜异诛”。大农即大农令,位列九卿,主持官府财政。颜异出身济南亭长,由小吏至大臣,因反对强迫王侯宗室购买定价四十万钱的皮币,当作朝贺例献的苍璧的衬垫,后者价仅几千钱,认为“本末不相称”,惹恼汉武帝,借别事将他交付御史大夫张汤审判。张汤原与颜异不和,审出颜异在门客私议盐铁等令难行时,“异不应,微反唇”,即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于是张汤奏报武官:“异九卿,见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诽,论死。”司马迁说:“自是之后,有腹诽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矣。”据司马光考定,事在元狩六年(117B.C.),见《通鉴》同年本文及《考异》。)。司马迁目睹了这段过程,更看到苛政恶法没因张汤之死而中辍,相反由新任大农令丞孔仅、桑弘羊弄得越发精细(注:《平准书》记武帝用东郭咸阳、孔仅和桑弘羊经营盐铁事,三人都出身富商,“故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元鼎二年(115B.C.),张汤死,其政敌也被武帝处死。孔仅任大农令,桑弘羊任新设的大农中丞,进一步推行工商都由国家垄断政策。《通鉴》据迁史,集中于这几年陈述汉廷以权力干预国计民生的过程,颇翔实。),这怎不使他叹息“医之所病,病道少”呢?
    传统史家好强调“人亡政息”,其实不然。汉武帝死了,盐铁专卖等仍是国策。汉昭帝始元六年(81B.C.),蓄积已久的一场争论,终于发生。争论的主题就叫“盐铁论”。争论的详细记录被汉宣帝时一名任地方官的经学家桓宽编成《盐铁论》(注:据《汉书》卷六十六车千秋传附桓宽事,宽字次公,汉宣帝时以治《春秋公羊》,举为郎,官至庐江太守丞,即太守助理,秩六百石。所著《盐铁论》,唐代杜佑《通典》曾节引,宋代曾有刻本,至明弘治间始有耑桢校刻本流传。今通行本为清嘉庆间张教仁重校重刻本,后附考证。王利器《盐铁论校注》,即以张本为底本,增订本于1983年由天津古籍出版社刊行。以下所引《盐铁论》均据1986年北京中华书局重印的《诸子集成》本。)。桓宽根据宫廷档案编订的《盐铁论》,虽有左袒贤良文学一方的嫌疑,却没有刻意丑化桑弘羊,相反也详细录存了桑弘羊及其属官的答辩言论,包括出面主持争论的丞相车千秋竭力回避是非判断的圆滑发言,都与《汉书》等有关记载相符,因而可作本文讨论问题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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