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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扬民族正气的《明季滇黔佛教考》(2)

二、激扬爱国精神,严斥变节投降
    《明季滇黔佛教考》按其研究内容说是属于宗教史的范围。而当时,陈先生在宗教史领域已有卓著的建树,先后撰写有《元也里可温考》(1917)、《开封一赐乐业教考》(1919)、《火祅教入中国考》(1922)、《摩尼教入中国考》(1923)、《基督教入华史略》(1924)、《回回教入中国史略》(1928)等著作,均以史料翔实、考订精审为人称道。陈先生开始研究佛教史是在抗战初期。特殊的时代环境,导致了他的研究旨趣与以前有明显的不同。1938年,陈先生撰著《释氏疑年录》一书。这一时期,他发现并利用了《嘉兴藏》本大量明清之际僧人语录。处在举国抗战的时代环境中,陈先生阅读这些佛教史料,发现明末清初滇黔二省佛教大盛,许多明末士大夫遗民出家为僧,乃是一种政治现象,即遗民以“逃禅”作为抗清斗争的手段,是他们表达忠于故国思想感情和坚持民族气节的行动。由于总结出这一规律,使陈先生极为重视这段历史的意义,认为它足以鼓励今天坚持抗日战争的人们。他把恢复当时历史真相、表彰遗民的爱国思想视为历史家的责任,由此真切地体味到史学与现实生活之紧密联系。由于陈垣先生的治学旨趣上升到更高的层次,因此《佛教考》一书在宗教史形式的背后,已蕴含着较前更加深刻而富有时代意义的思想内容。从形式上看,这部书记述明季滇黔佛教之盛、僧徒开辟之能力、明末乱世对佛教的影响等内容,而实际上,陈先生所要歌颂的是明末遗民的抗清意志。他在解放后写的《重印后记》中说:“此书作于抗日战争时,所言虽系滇黔佛教之盛,遗民逃禅之众,及僧徒拓殖本领,其实所欲表彰者乃明末遗民之爱国精神、民族气节,不徒佛教史迹而已。”(见《明季滇黔佛教考》,1962年中华书局重印本)这是对于本书思想蕴含的集中揭示。
    《明季滇黔佛教考》的主要成就,在于对遗民的思想和行动的政治意义,作了深刻的阐释,大力表彰他们的民族志节,为抗战的民众和智识界奉献了一部爱国者的传记;同时严词斥责在民族危难关头投降变节的败类,褒贬分明,示儆世人。
    本书卷五论述“遗民之逃禅”是全书重点。陈先生作这样安排的深刻用意,是把滇黔两省遗民的“逃禅”看作当时抗清活动的代表,时代精神的缩影。对此,书中有很精采的概括:“明末遗民多逃禅,示不仕决心也。永历之时滇黔实为畿辅,各省人文荟萃,滇黔不得而私。兹篇所举,特遗民之关系滇黔耳,非尽滇黔人也,若推而求之滇黔以外,所得更不止此。”(《明季滇黔佛教考》卷五。以下引文出自本书者随文说明卷数,不再另注。)卷前作者题识中也说:“明季中原沦陷,滇黔尤保冠带之俗,避地者乐于去邠居岐。”书中表彰三种类型的爱国之士,谱写了一曲民族正气的赞歌。
    第一种类型以钱邦芑为代表。他在明时即是有名望的官员,由于志节高尚,明亡后他在遗民中有很高威信。壬辰(1652)年,桂王任他为贵州巡抚。孙可望入黔,邦芑即隐居偏僻的乡村蒲村。许多不甘心受清廷统治的人便汇集在他周围,蒲村也成为邦芑和遗民们砥砺志节、传播故国文化的地方,“终日啸歌,或聚邑人讲学,播北水西,有千里负笈者。”清朝当局对此更加忌恨,孙可望一再对他威逼出任,邦芑遂剃发为僧,表示决不降清的意志,号大错和尚。书中引其《维州冤》诗,是邦芑任四川巡按时作,表达了他维护国家疆土完整、斥责投降退让的感情。诗云:“无忧城,祖宗地,尺寸土,安可弃!唐宰相,便私计,宋史臣,持腐议,朋党祸患虽一时,万世是非何可废!宋代君臣终斯志,燕云十六州委弃,无复意偏安,和议为国累,金元终得乘其弊,谋国之误宁无自!”钱氏对宋代君臣割地退让最终丧国表示愤慨,这正是他嗣后坚持抗清不仕的思想基础。清兵入关后,钱氏又以亲身见闻撰成《甲申纪变实录》、《甲申忠佞纪事》,留下珍贵的历史记载,陈先生称赞他:“严辨忠奸,激扬节义。”书中又引录了钱氏《祝发记》一文,借此极写他削发出家不是消极避世,而是面对残暴威胁的勇敢斗争。因为邦芑在下决心祝发之前,三年之内孙可望曾逼召封官十三次,甚至“封刀行诛”,恐吓他不应召将被杀害,而钱氏却“义命自安,不为动也”。陈先生通过引述,又特别突出邦芑祝发是在矛盾斗争达到最尖锐的时刻。当时,一方面,孙可望胁逼更加凶恶,另一方面,邦芑身边正好聚集着一群意气相投的朋友。他们前来祝贺邦芑的生日,赞扬他作为直臣,“汲黯有其骨,而学术次之”;作为隐者,“严光有其高,而气节逊之”。邦芑郑重地表示以此自励。次日,当地县令邹秉浩带着孙可望的命令,逼邦芑立即上路,“恐吓万端”。此时邦芑出家决心已下,故在此威胁面前,“谈笑自若”,当晚便正式当了和尚。周围的人“争相披剃”,三天之内随他一起出家的竟有十一人,无异演成抗议清廷的一次小型示威行动。
    陈先生尤其表彰邦芑指斥汉奸的行动。当孙可望得知邦芑以出家向清廷示不屈服,感到又气又愧,乃让下属修书劝邦芑回心转意。邦芑以诗表示自己的志向,谴责孙可望的投降行为,诗云:“破衲蒲团伴此身,相逢谁不识孤臣。心知官爵多荣显,只恐田横笑杀人。”孙可望更加恼恨,命令将邦芑逮捕论死。在被解向贵阳路上,必死无疑的时刻,邦芑口中占诗,表达以死报国的心迹。当时陈先生日日处在日寇威胁之下,对于出处、生死当然想得很多且深,他认为死必须有价值,为国家民族去死,是值得的。而能勇敢于面对死亡的人,则必须靠长期培养成高尚的品质。所以陈先生评论说:“求仁得仁,非养之有素者不办。”这是评论历史,也是评论抗日时期眼前发生的事情。书中还评述了钱邦芑令吴三桂陷于窘境的一件趣事,他责骂吴三桂之子,吴三桂闻知后却厚颜为自己解嘲。事见《庭闻录》所载:“康熙元年,吴应熊给假省父,四月至滇,遇大错和尚于贵州道上,出语不逊,应熊执以见三桂,三桂笑曰:‘是欲辱我以求死所耳,吾儿正堕其奸计。’”陈先生对此也极赞赏,称赞他一再使奸臣叛贼陷于窘境,而又对他无可奈何,故说:“大错和尚可谓游戏人间者哉!”
    陈垣先生对钱邦芑“逃禅”行动如此作详细记述并予以高度赞扬,其用意很明显,即把钱氏事迹为明末遗民爱国思想的代表。爱国主义是一个历史范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可以有不同的具体内涵。我们今天讲爱国主义,是指社会主义大家庭内平等、团结的各兄弟民族一起爱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处在明清之际的历史人物,他们对于“爱国”当然不可能这样理解。我们应该承认,在当时,入主中原的满族与汉族之间属于征服与被征服的敌对关系,而且满族统治者征服中原,是伴随着对汉族人民的残酷杀戮进行的。满族下层大众对此没有责任,而应由满洲贵族负责。因此,站在当时汉族士大夫的角度说,他们的爱国,只能是怀恋故国,他们坚持抗清,不与清廷合作,便是崇高的爱国精神和民族气节的表现,足以扬名后世;而象吴三桂、孙可望之流屈膝投降,帮助满洲贵族统治、杀害汉族人民,则是可耻的叛卖行为,定然遗臭万年!我们当然不能颠倒是非,去赞扬吴三桂一类汉奸。陈垣先生正是在这样意义上来赞扬明末遗民的爱国精神的。他认为这种崇高精神被后代志士们继承发扬,所以最后才能推翻清朝的腐败统治,并且,这种精神与抗击日寇的民族正气也正一脉相承,这正是陈垣先生表彰钱邦芑等人物的现实战斗意义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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