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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实录与艺术真实(4)

刘熙载认为司马相如是形式上模仿楚辞,是“窃其华藻”,而拟形失神;司马迁是从精神上学《离骚》,所以“离形得似”,继承“发愤抒情”的传统。所谓“得其情”,即得“其恻怛之情”,也就是刘熙载在该书另一段文字中所说的“悲世之意”、“愤世之意”。我们从《史记·屈原列传》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司马迁对屈原创作的本质特征的评论,主要是肯定其“摅怨愤”的价值。司马迁受屈原人格美的深刻影响和受《离骚》的怨愤之情的濡染,体现在《史记》中,使它具有诗的情韵和灵性。李长之先生说司马迁是“一个抒情诗人”(20),这是从《史记》与《离骚》的关系,《史记》的抒情本质特征的考察中得出的结论。《离骚》中有饱含激情的“史”,《史记》中有饱含激情的“诗”。《骚》与《史》在情志上是如此一脉相通。从审美的角度看,只有情感才是它们的本质,所谓“牢骚者有屈(原)贾(谊)之志则好,无屈贾之志则鄙也”。(21)
    古人,特别是明清研究《史记》的学者早就指出《史记》的抒情特点。如对《屈原列传》的评论,认为“非叙事之正体”,(22)“工为骚相类”。(23)李晚芳说:“司马迁作《屈原传》,是自抒其一肚皮愤懑牢骚之气,满纸俱是怨辞。”(24)“文情斐亹,音节激越”,“悲愤淋漓,如怨如慕”。李氏并把《国风》、《小雅》的怨刺传统、《离骚》的发愤抒情传统与《史记》的痛感型审美趣味联系起来,指出三者的继承关系,不无道理。司马迁在《屈原列传》中已经指出《离骚》兼有《国风》的抒情和《小雅》的怨刺特点,《离骚》的哀怨悱恻的风格受风雅之影响。我们也看到,《离骚》中那种对理想的憧憬和对现实人生悲哀的绝唱,以及象征优美的格调,“悯物呴悲”的怀抱,都深深影响着司马迁,形成恻怛、悲壮、痛感的散文风格。以叙历史人物之悲剧人生,更惜自己的悲剧人生,深痛难忍,古今同调;神用象通,情变所孕,感情化为驱遣笔墨文字的力量。
    《史记》中许多优秀的纪传都具有“发愤抒情”的特色,都渗透着司马迁沉痛的身世之感,打上了他个人际遇的烙印。如《伯夷列传》亦为史传之“变体”,“满腹是怨”(25)“是史公自写其胸臆之愤”(26)《管晏列传》,“迁盖自伤其弗遇”,(27)“写知己悲感之情”,(28)寄慨良深,情见乎词。“《刺客列传》是《史记》中第一种激烈文字(29)”。写季布受辱不羞;写魏豹、彭越“幽囚而不辞”,“盖志有欲为也。太史公腐刑,不即死,亦欲以自见耳,故于此委曲致意如此”(30)。《淮阴侯列传》“极人情所难言”(31),“详载武涉、蒯通之言,则微文以志痛也”(32),文情无限。写田蚡、窦婴、灌夫“道人盛衰荣枯之际,以自写其不平”(33),“深恶势利之足以移易是非,故叙之沉痛如此”(34)。写李广以“不遇时”三字为主,“一篇感慨悲愤,全在李广数奇不遇时一事”,“而太史公操笔谋篇时,所为激昂不平者也”(35)。写酷吏,“太史公亲睹其害,不胜叹息痛恨于当时也”,“落笔时,哀惨填胸,虽事属本朝,而讳不胜讳,故随事直书,善恶自见”(36),因此《酷吏列传》写得“感慨悲愤”,“此太史公悲世之书也”(37)。叙游侠则“感游侠之义”,“以舒其轻愤不平之气”,“此正是太史公愤激著书处”(38),“心之痛者不能缓声”(39),“《货殖传》本以愤慨而成”(40)。《史记》中具有“发愤抒情”色彩的篇章很多,再如《项羽本纪》、《孔子世家》、《赵世家》、《魏公子列传》、《伍子胥列传》、《范睢蔡泽列传》、《平原虞卿列传》等,都浸透着悲愤怆感之情,《史记》一百一十二篇传记中,有浓郁抒情特色者约七十余篇。所以,发愤抒情是构成《史记》实录精神的重要因素。
    悲愤慷慨的抒写情志是《史记》“实录”的鲜明特征和重要的内容。任何否认《史记》实录中渗透着作者极其浓厚的感情和强烈的爱憎者,将无法评价其真实价值,将是对《史记》实录原则的阉割。强烈的抒情性是《史记》实录的文学本质,从这一点看,《史记》确是一部饱含血泪的悲愤诗,是中国史书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情史”。
    《史记》的实录中的抒情特征既是其所长亦是其所短。论其所长,因为“没有‘人的感情’,就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人对真理的追求”(41)。浓烈的悲愤、爱憎感情使《史记》成为“无韵之《离骚》”,既闪现着作者的先进社会理想之光,又挥洒着满腔愤世嫉恶之情,有个性、有奇气、有巨大的感染力量。以情驱笔,塑造丰富多彩的历史人物形象,更是神采飞扬,在中国史传文学史上具有开创性的意义。总之,司马迁在《史记》中发愤抒情,以巨大的艺术力量激动人的心扉,“令人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读《李广传》,即欲立斗;读《石建传》,即欲俯躬;读《信陵》、《平原君传》,即欲养士。若此者何哉?盖各得其物之情,而肆于心故也,而固非区区句字之激射者也。”(42)从《史记》文章风格多样化看,也恰恰是由于司马迁是一位人世间最富于感情的人,他以传神之笔,挥洒着慷慨淋漓的激情,随着纪、传中的不同事件、不同人物,感情也隐显浓淡起伏变化着,或奔放而浩漫,或停蓄而渊深,或妍媚而蔚纡,或感愤而伤激,或雄勇戟健,或斩绝峻拔,或典重温雅,或低徊婉转,或轻捷飘忽……给人以态度无定,奇谲恢诡之感。正如马存说的:“凡天地之间,万物之变,可惊可愕,可以娱心,使人忧,使人悲者,子长尽取而为文章,是以变化出没如万象供四时而无穷,今于其书而观之,岂不信哉!”(43)
    若论其所短,则主观情绪过强,精神的投入过重,必然对某些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评价片面失当。如司马迁对吴起、韩非、李斯、商鞅等法家人物有一种憎恶之情,再如对秦汉时期的人物的评价多有为感情所左右而失之公允。如:评晁错有“擅权,多所变更”(44)之贬;记李广、卫青、霍去病三位抗击匈奴名将,“爱憎由己”,感情用事更为明显,对李广褒之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45),对卫、霍贬之为“外戚贵幸”(46),其实李广的功绩远不能与卫、霍相比,而司马迁对李广老而对刀笔吏表示愤愤不平,并以此寄寓对汉武帝的不满,说:“且欲兴圣统,唯在择任将相哉!唯在择任将相哉!”(47)更为典型的是替李陵投降匈奴辩护和对汉武帝的评价颇多微词。替李陵投降丧失民族气节事辩护。不管司马迁出自什么样的高尚动机,其错误是明显而肯定的,这里不必多说。对汉武帝这样在中国历史上有着重大影响的人物,其历史功绩与失误相比,功绩远远大于失误。司马迁撰写的《今上本纪》很粗略,没有实际内容,没有公允评价,否定多于肯定。在《平准书》、《大宛传》、《汲黯列传》、《匈奴列传》等篇章中,贬斥武帝穷兵黩武,“竭民财力,天下虚耗”,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当然,这只是武帝统治的一个方面,殊不知武帝的“雄才大略,正在武功”,他在这方面的贡献是以前任何一个帝王所不能比拟的,为国家民族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应当大书特书。关于这一点清代史评家王夫之、赵翼都指出过(48)。而司马迁却在《封禅书》中大书武帝敬鬼神、求长生的荒唐行为,在《大宛传》里把武帝说成是个好大喜功,横暴狂妄的人,由于他“爱憎由己,高下在心”,主观情绪过强,对武帝的记叙评论表现出主观唯心主义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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