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您的问题真是多。您既然提了上次提的问题相信照镜子时所见的是自己,那么为何今天又忽然怀疑起镜子里照出来的又不是自己了呢?如果您这样随便地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自己否定自己,那么又让我说什么才能让您相信呢? 主:我们不怕自我否定,否定前见往往是后见得以深入的条件。我还是真心想再向您请教问题,而不是故意和您开玩笑。您说镜子里的影子就是您,那么,我能和镜子里的您对话、握手吗? 宾:这不是抬杠吗?人怎么能和镜子里的影子对话、握手呢? 主:好,我明白了,镜子里的您,原来只是您的影子,而不是您本人。是吧? 宾:这还用问?您怎么和我玩起“白马非马”的游戏来了? 主:由此可见,您在照镜子时所见的只是您的影子,而非您本人;换句话说,您的影子并不等同于您自身,而是由您而衍生的一种形象,或者说,是从您“异化”出来的一种现象或它者。尽管这个现象或它者不是您,但是它反映了您在某一方面的真实。 宾:啊?这倒让我有点被您的诡辩弄糊涂了。 主:我决不会对您玩诡辩,而是在认真谈问题。您一时没有想清楚,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再举一些例子,供您消化、思考。好吗? 宾:那试试看。 主:我曾经照过胸部透视的大照片,拿出来一看,那只是一架胸部枯骨和一些阴影,它怎么能是我这个活人呢?可是大夫一口咬定说,它就是我,而且是我胸部健康状况的本质反映。啊,它不是我(它是照片、我的照片),却又是我的某一部分的本质反映。我还作过头部的核磁共振扫描,出来的照片又是一片骷髅的排列,当然,这一次我不能再怀疑了;它们的确不是我,而只是我的照片,但是又确实是我的脑部健康情况的本质反映。听了这两个真实的故事以后,您还觉得我在和您玩诡辩吗? 宾:看来您的思考还是很严肃的,不过,这样的思考方式是否已经越出了您所从事的历史学专业了?这对于史学研究还有多大意义呢? 主:还真有几位老友因此为我担心。而我呢,却另有想法。我于史学理论虽然只是一名业余爱好者,可是现在却承担着一个重大研究课题,所以想逃也逃不了,不如真努力钻进去也许还能冲出来。我们的社会要与时俱进,我们的史学就不能不与时俱进;我们的史学要与时俱进,史学理论就不能不与时俱进。我们原以为不成问题的问题,如今已经面临外面的挑战,我们装作鸵鸟行吗?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们的史学要真能有所突破,元史学还是不能忽视的。唐代文学家司空图的《廿四诗品·雄浑》中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按其思想本诸《庄子》)看来对于我们也是有所启发的。区区微忱,不知是否能蒙俯察? 宾:这样,我就益发理解您的执着了。书归正传,您说的故事的意思是:这个“我”还不是很容易认识的。 主:说来像是笑话,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就是刘家和呗。那刘家和又是什么?原来那也只是我的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本身是没有任何具体内容的。要想真认识我,那就要从各种各样的“镜子”里来观察我自己。譬如,我在老师的面前是学生,在学生的面前又是老师;在父母的面前是儿子,在儿子的面前又是父亲等等。不如此,我的关于自我的意识是无法逐渐建立起来的。 宾:您不是刚刚还在批评黑格尔吗?怎么从您现在的话里却闻到了黑氏《精神现象学》里的味道? 主:您的哲学嗅觉的确太敏锐了。我不敢掠人之美,的确是从黑氏此书关于“意识”、“自我意识”等部分(严格地说还有《小逻辑》中的“本质论”部分)里得到了深刻的启发的。我如果真想认识“自我”,那就必须有不断的“反思”。 宾:那么,您是准备走“反身而诚”的路子? 主:不是,那是孟子的路子。他以为“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孟子·尽心上》)。孟子的“反身”不假外物,而直认本心。这里所说的“反思”,采用的还是黑氏所用的Reflexion的概念。 宾:黑氏“反思”概念的具体情况如何? 主:黑氏在解释“本质”的观点时有一段比较生动的说明。引述如下:“反映或反思(Reflexion)这个词本来是用来讲光的,当光直线式地射出,碰在一个镜子上时,又从这镜面上反射回来,便叫做反映。在这个现象里有两方面,第一方面是一个直接的存在,第二方面同一存在是作为一间接性的或设定起来的东西。当我们反映(像大家通常说的)反思一个对象时,情况亦复如此。因此这里我们所要认识的对象,不是它的直接性,而是它的间接地反映过来的现象。我们常认为哲学的任务或目的在于认识事物的本质,这意思只是说,不应当让事物停在它的直接性里,而须指出它是以别的事物为中介或根据的。”⑦ 这就是说,镜子是它者、对象或中介,我可以使自己投影到镜子里(照镜子),镜子里出现的影象已经不是我的直接性,而是我在镜子里设定起来的间接性的东西;我从这个间接性的东西的回头反射中,或者说,从这个中介里,看到了我自己的本质。这样,以上曾经举例的X线透视照片、核磁共振照片里呈现出来的异象之作为我的身体某一部分的本质反映,作为问题就在理论上涣然冰释了。同样,在我们以史为鉴的时候,从史书里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否也就可以解决了?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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