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世”是萧一山毕生治学的出发点和最终归宿,也是他史学思想的灵魂。但目前对萧一山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清代通史》和“民族革命史观”,即使对“经世”思想有所提及,也多限于一般性介绍,并无深层次的分析。①笔者从经世思想提出的学术背景、经世学的理论体系、经世学的实践三个方面讨论,以系统完整地展现萧一山的“经世”思想。 一、学术潮流与经世思想的提出 史学发展史上,“史学宗旨论”从最初的鉴戒、惩劝、教化到资治、明道,再上升到内涵丰富的“经世”范畴,②尽管不同时期人们的认识不尽一致,但史学服务于社会基本成为历代相沿的传统。20世纪20年代,“标榜求真,提倡治史从科学的方法入手,而不重视史观的作用,用功的重点在史料的鉴别、考释、扩充,史实的考证,而不汲汲于鸿篇巨制”的治学旨趣逐渐成为学界主流。③这一背景下,历史学的传统功能被淡化,“为历史而历史”、“为学问而学问”成为多数史家追求的最高境界。许多学者甚至明确反对史学经世宗旨:“我们要明白历史的正当目的,就得要承认历史家的责任,不过是搜集、鉴别和整理史料罢了,他只是为历史而历史,他的目的说来也很平常,不过是‘记真事’、‘说实话’罢了”。④ 萧一山关于史学社会功能的表述,最早见于1923年出版的《清代通史》上卷。他在该书导言中指出,史学在开启智慧、推动社会发展上,比其它学科有更大的作用:“而今文化革新,国运衰替,士子多瞩目瘁心于世变之哲理,与夫实用之科学;于史学之綦要,乃鲜有注意及之者。不知增进文明,濬疏人智,史学之在今日,较他学科为尤要焉”。⑤在1929年写作的《北平文史政治学院缘起(附文史政治学院宣言)》中,他进一步批判宋明理学脱离实际,赞扬颜元实用、实行的学风:“自宋末以来,学者袭于性命之说,社会沉沦极矣,浮靡高渺,宜施以相当之救济政策”,⑥虽然没有直接使用“经世”二字,但表达的思想与“经世”宗旨并无不同。抗战前后,萧一山的这种思想在社会环境的催化下更趋明晰。为《经世半月刊》写作的发刊词《经世释义》,首次高高举起学术经世的旗帜:“我们不应该再作无益于社会人生的空言,我们不应该再提倡无益于社会人生的学术……我们要‘负经世之志’,‘谈经世之务’……”。⑦十年办刊生涯,虽刊物出版形式屡有变化,由半月刊改成战时特刊、季刊、月刊,后来创办学社、日报,自始至终不改“经世”名称。其间每届周年或刊物更名,萧氏例有文章发表,对其经世思想反复申述,足见态度之坚定与主张之一贯。 从时间上看,萧一山经世思想萌发的时代,正是史料派一家独大、风头最劲的时代。而萧一山的主张,显然与这一学术主流方凿圆枘,格格不入。为何这样的学术环境孕育了萧一山这个异端?大体来说,史家经世有赖于两个前提:深厚的学术功底和强烈的现实精神。缺少前者,则学术经世等于空中楼阁;缺少后者,则学术经世没有思想动力。二三十年代的学者,学术功底深厚者不乏其人,但现实精神如萧氏之强烈者实不多见。萧一山20多岁写成《清代通史》,对重大历史事件多有独到看法,对历史理论、史学理论的理解别具一格,虽可议之处尚且不少,但定论为功力深厚应不太过;他热心教育事业,先后任教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北平师范大学、中央大学、河南大学、东北大学、西北大学,并曾发起创办北平文史政治学院;积极参与政治,前后历时近50年,以至戎笙称之为“不甘心于在故纸堆中讨生活的人”。⑧我们当然可以将这些活动理解为“官欲”或其它原因的驱使,但以学者身份参与政教事业,本身就体现出关注现实、身体力行的经世精神,而且萧一山也确实运用自己的历史知识给当局提出了各种建议和意见(是否被采纳,另当别论)。两者兼备,尤其是强烈的现实精神,是萧一山敢于违背学界主潮,提出经世致用的基础。张芝联说得好:“研究历史的人,要一只眼睛看过去,一只眼睛看当代。研究历史只注重过去,也是一种做学问的方法,但成不了史学大家”。⑨眼光局限于过去,是史料派新考据家的做法;眼光完全集中于目前,是官僚政客的习气,而萧一山则试图以“经世”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架起一座桥梁。 二、“经世学”的理论体系 (一)“经世学”的特点 综合萧一山在不同时期、不同场合的阐释可以看出,“经世学”至少具备如下三个特点。强烈的现实关怀是“经世学”首要特征,萧一山说:“经世之用,在乎当世之务,明道救世”。⑩其次,既然学术应当服务社会,那么经世学必然要适合现实需要,具有“实用”的特征。1929年,萧一山创建北平文史政治学院,即以“文史政治实用”作为立校之本。(11)抗战期间,再次强调发挥“经世”学说,必须“以‘文史政治实用’为依归”。(12)第三,经世不能仅在学问的范围内兜圈子,必须身体力行付诸实践,才能产生社会效益,因此“经世学”又具有“实行”的特点。萧一山说:“科学是要手做,经世更要起行,如果坐在行政衙门的办公桌旁,大谈科学万能,那和明朝人‘坐大司马堂批点左传’又有什么区别呢?”(13)清代众多的学者当中,萧一山高度认同颜元、李塨,因为他们创立的学派“重习行,尚实用,坚苦朴”,所以才“至足资取法”。(14) (二)“经世学”的地位 萧一山所以极力倡导“经世”之学,与他对“经世”在传统文化中地位的认识密切相关:“中国文化原来建筑在中庸之道和经世之学上面的……经世是一种‘明道救世’的大学功用,其目的全在礼记的大同篇”。(15)又说:“中国学术的本源,和儒家学说的真谛,只是‘经世’两个字。引而申之,可谓‘经世致用’之学”。(16)把“经世”看成传统文化的基础和儒家学说的真谛,如此高的评价在古今学术界均极为罕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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