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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东升:族群互动视域下文化空间共享与民间权力互嵌研究以贵州省南部地区怎雷村为例(3)


    (二)“他者”融入到“我者”:苗族参与水族的“借端”
    端节是水族的传统节日,水语称为“借端”。水族观苗族斗牛、跳月,苗族人则积极参与水族的端节。节日文化的双向接受与共享,是族际交往互动的文化表征,体现出族际社会差异共生的文化逻辑和机理。段超曾指出,要营造一种本土文化与外部文化交流的有效机制,使本土文化能够且经常与外来文化沟通,不断获得生存发展的资源与动力。[17]田野点的苗族人则是这样看待和践行这种地方性知识与“生存性智慧”[18]的:
    我们这里过关年(端节),上寨一般会比我们提前几天过,他们会看日子,选好日子过,上寨集中在一天过。我们苗族人不太信那种看日子的做法,就是等到大家把谷子收完后,聚在一起商量下,挑个日子就把节过了。再就是你看出点门路没?虽然我们全村不在一个日子过节,但在我们这里不管是水族人还是苗族人,都管这个节叫关年(端节),都这样叫的,我们这里的水族人也不像外面的水族人把它叫端(端节),这也是与外面很不同的地方,老古老代(祖辈)都是这样的。[13]
    简言之,怎雷村的水族和苗族都把水族过端节称为“过关年”,说明苗族与水族虽然在某些领域存在差异性认知,但也在某些领域产生着文化的叠加共识。换言之,对同一种文化事象指称的改变及统一,既是水族与苗族之间族群交互复杂性的反映,也是情感意识里中心主义弱化的反映,呈现了族际之间社会心态疏离程度的降低,从而促成文化的交融,达到“我者”与“他者”文化的叠加共识。
    每年的端节,四个寨子的村民会占用四天时间交错来过节(上寨第一、二天,中寨和排场寨第二、三天,下寨第三、四天)。这种节日时间上的连续但不统一现象,在田野访谈中有如下呈现:
    虽然我们在过这个节日时都很闹热,不过水族人那边还是闹热多些。两个民族在过节时间上存在着区别,只有等到上寨过了,我们苗族才过,也就相差几天的时间。到现在都不知道同一个地方为什么不同的民族要选不同的日子过节?[14]
    质言之,怎雷村人共过端节,体现族际文化的共享。但过节时间连续且不统一,则体现族际社会的差异共生。
    通过采用移情民族志[15]的方法,我们发现,怎雷村内的端节相较于其它地区水族的端节,显现出两个明显的特点:其一,从举办端节的时间上来看,呈现出寨子内外的统一与离散。即同寨子过节时间要求必须统一,不同寨子过节的时间则不作硬性规定。其二,从族群要素来看,体现出族内汇聚和族外区隔。即相同的族群在节日时间、内容和形式保持一样,不同的族群在节日时间、内容和形式则有清晰的差别。由此在族际及寨际针对同一节日文化上所显现的“同”与“异”,呈现出族际及寨域之“边界”与“交融”的文化区融景观,反映了案例村特具意涵的文化共享性及族际社会的差异共生性。
    从怎雷村人共过端节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同中有异的文化事象上来看,水族、苗族在日常生活交往中既存在区隔的表象,同时也存在交融态势之本相。“区隔”是指对本民族文化的维续以及对他民族文化的差异性认知,“交融”则指村落共同体凝聚力的汇集以及族际的混融。在此,笔者认为,我们既要引导民族向心力的形成,同时,更应该注意培育族际及地域的凝聚力,方能促进族群交融及族际差异化发展。简言之,只有真正地体认到文化区融运作的社会机理,方能助推族际的文化共享,推动文化的自觉,进而从文化共享与文化区融的维度理解族际社会差异共生的文化逻辑。
    (三)水族参加苗族的节庆:双向认知的契机
    田野考察发现:两族村民日常交往中对节日文化共享的认知是双向的。2011年10月,笔者在怎雷村的田野观察过程中,记录了水族村民的一段谈话:
    你看这一次过端,中寨的白佳成老庚又来给我们送了这么多的礼性(礼物),那天来的人也多,我们也没有怎么好好地招待他,不知道得罪他没有?他每年都这样,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今年他们那里过新节的时候,你看我们两个是不是要先合计合计,一定要提前准备,这次要比往年送多一点东西的,要买好一点的,一年也就这么一二次来来往往的,你说呢?[16]
    事后,笔者得知,上寨的一位韦姓村民也确实在当年苗族吃新节时,如往年一样到中寨的苗族老庚[17]家过新节,只不过这次送给苗族老庚的礼物比往年要丰富得多。
    吃新节是怎雷村苗族人比较隆重的节日。他们一般在每年农历九、十月的猪场天过节,节日时间也不统一。节日期间,他们邀约亲友来到家里,以米酒、仔猪、豆腐盛情招待。节日那天早晨,主人家会摘下新鲜的稻禾,并与糯米饭混杂在一起蒸煮。蒸煮后,则把米酒、猪肉、新米饭摆在神龛前,敬神拜祖,大家共庆丰年。田野中的个案也给出了非常形象的展示:
    苗公和水公做老庚后,每年过什么新节端节呀,都要相互走动,来到对方家里摆闹。这里的水族过端节的时候,只吃素的,不能吃油,要忌,锅子里面是沾不得油的。苗族新节时,对油是不忌的,他们什么都吃。那开始的时候,水公到苗公家里过节,觉得不习惯;苗公到水公家来过节,感到不尽性(放不开)。总之,就是双方都觉得不舒服很。慢慢地,有一天,苗公主动和水公商量说,以后不要忌什么了,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来担着。从那以后,水公也听从了苗公的意见,过端节时不忌油,也开始吃肉。而周围其它的水族过端节时,还是很忌油的。这是因为我们公和苗公的关系摆在那里,相互都走动得多,就破了我们老祖宗的规矩,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问题。[18]
    由上所知,在日常生产生活过程中,怎雷村水族与苗族在文化上相互借取与渗透,产生了相异文化的共存与互嵌,形成了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复合景观。水族与苗族互信互容,相互参与对方节日,共同吃肉喝酒,这是族际社会差异共生的文化表征,同时也呈现出双向文化理解及文化欣赏的族际生态景观。
    水族与苗族除了传承着各自民族的传统节日,越来越多的共同节日也开始出现,当地有“水吃端,苗吃新,大家合伙过大年”的俗语,民族的节日文化趋同现象相伴而生。这表明族际接触增多,进而有利于推动水、苗两族文化空间的共享与族际社会的交融。
    进而言之,怎雷村人在诸如节日上的共享共用与区融,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水族与苗族之间的交往交流交融状态。与此同时,水、苗两族在对待节日习俗上所呈现的差别性言行,则说明族际间存在的区隔与边界意识。由此,笔者认为,在日常生活中,要善于应对和处理“边界”与“交融”的关系,进而弱化“我”与“他”之文化边界,建构他我共享的文化,疏通“他者”、“我者”勾连的通道,最终促进存在差异的不同民族文化的共同生长与发展。请看田野中的个案呈现:
    我们怎雷村这个地方搞的牛打架(斗牛)还是有点怪的,都定好了的,十三天才能搞一次。这就和我们过端节一样,也是十三天过一批。不知道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事在这一点上怎么如此相像,可能和这两个民族长期长期相互走动有关系。我们水族人虽然不直接参与斗牛,但是只要下面搞斗牛,大家都会跑过去看热闹。[19]
    我们经常搞的牛打角,还是以中寨人为主的。上寨和下寨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也会跑过来看热闹。不过水族人也有点怪,他们只看不斗,就是跑过来凑下热闹。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20]
    综上所述,具备正确理解“文化区融”现象存在的族际关系认知逻辑,才能更好地实现双向的文化欣赏,尊重民族文化、习俗等方面的不同,但并不影响“我群”与“他群”的文化并存和文化共享。换言之,文化的交互借用与交融并置现象,既说明“我者”与“他者”在文化事象上的相互包容,体现两者在对待文化事象上的共享共用意识,也从中折射出族际互动的社会机理与文化逻辑。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