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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华·希思对大西洋联盟政策的调整与英美关系重构(2)


    二、“天然关系”的提出与英美“成功合作”
    鉴于“英国与欧共体的联系乃事关英国国运与人民福祉的头等要务”,(27)希思上任后便紧锣密鼓地带领英国投入到第三次申请加入欧共体的工作中来。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尤其是通过反复劝说打消法国领导人的顾虑,并与之在英国入欧问题上达成共识,英国终于1972年1月成功签署加入欧共体的条约,1973年1月1日英国正式“入欧”。
    英国在谋求加入欧共体的同时仍致力于与美国保持“和谐”的伙伴关系,而“特殊关系”的巨大历史惯性与英国入欧冲击效应的渐进性、滞后性,都使得1970年作为希思担任首相的头一年,见证的主要是两国关系波澜不兴与平稳有序。而英美关系的良好开局似乎也表明希思的“两头获益”设想是有望行得通的。
    在这一年中,英美首脑先后举行了两次会晤。第一次是1970年10月,希思邀请尼克松到其位于契克斯的首相乡间别墅作客。英国寻求利用这次机会,一方面试图“构建英美首脑间的紧密私人关系,使总统对希思与英国尊敬有加”;另一方面,在不使用“特殊关系”这一过时术语的前提下,向尼克松表明,英国的欧洲政策既不会影响它对美国的基本态度,也不会减少它对世界事务的兴趣,“在新政府领导下,英国在政策上会与美国走得更近,这也要求它得到(美国的)相应信任”。(28)而尼克松虽早已意识到英国因衰落而“无法指望其发挥稳定世界形势的作用”,但仍十分看重英国承担的欧洲义务对美国的价值,因此也乐意通过这次访问向外界展示:尽管英美关系因世界形势变化存在着某些潜在问题——英国为加入欧共体可能会“疏远”与美国的关系,并使共同体与美国的经济纠纷变得更为棘手,但英国尤其是希思政府仍是美国的亲密伙伴。(29)
    在这次非正式峰会上,由于英美双方都表现出延续合作关系的强烈意愿,会面取得成功。尼克松与希思虽未就任何重大政治议题进行深入讨论,但会后他们都认为,通过谈话,两国领导人已建立起十分投契的私人关系。(30)
    如果说希思与尼克松的第一次会面仅仅表明“特殊关系”的续存而缺乏实质内涵,那么同年12月希思对华盛顿的官方正式访问则因其似乎预示着两国关系将有重大变化而历来为史家重视,因为正是在这次造访中,希思第一次公开表示,希望避免强调具有排他性意味的英美“特殊关系”,而代之以象征分享共同文化遗产与利益的“天然关系”。
    然而,只要我们全面、充分地考察希思的讲话语境与内容,就很难得出此时英美关系即将发生颠覆性变动的看法。应该看到,1970年下半年正值英国第三次申请加入欧共体的敏感时刻,而希思此时的表态一方面符合其长久以来的政治理念:英国要从美欧两头获益,就必须适度平衡地处理与两方的关系,在拉近与欧洲距离的同时也要避免被过紧地绑在美国的战车上,从而为自己在美欧之间赢得更多的回旋空间;另一方面,策略性因素也是希思这番讲话的直接动因,正如他自己所言,这是因为“英国不想被视为美国的特洛伊木马”;“英国在加入共同体之前不应因(它与)美国的关系而付出代价”。不仅如此,为了打消美国对英美关系可能因此“疏远”的顾虑,希思再三强调,他的策略是使英国首先加入欧共体,然后英国便能用英美的共同立场去影响欧共体决策。他还提醒美国人:美国支持英国加入欧共体主要是基于政治因素考虑,(31)而英国在欧共体内能够更好地捍卫美国的利益。(32)
    美国方面也深谙希思的两难处境——英国的经济萧条使希思不得不更为务实地将加入欧共体作为解决经济问题的首要选择;在谋求加入欧共体时,为了不刺激手中握有否决权的法国,英国必须小心谨慎地处理其与美国的关系。因此,尼克松对希思的有关英美关系的“新提法”表示了谅解,其原因正如尼氏所意识到的那样,“欧洲对于国际均势至关重要”,而英国的政治和外交技巧使之可以引领欧共体发展。在影响欧共体一事上,“除了让英国成功地加入欧共体,美国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33)
    由上可知,希思杜撰出“天然关系”这一术语的主要动机是双重的,既有关注眼前利益的一面——消除法国的怀疑,排除英国入欧的障碍;也是希思希望建构平衡大西洋伙伴关系,进行某种战略调整的产物。但无论如何,它绝非什么基于由来已久的脱离英美联盟考虑的结果。所以,尽管在华盛顿英美首脑会晤前后,希思曾多次对媒体发表讲话,声称“特殊关系”已终结,英国的未来在欧洲,英国加入欧洲将会有助于两者建立平等伙伴关系云云,但无论从何种意义上讲,都很难认为英国由此开始转向反美立场。实际上,就连当事双方也不这么认为。时任英国驻美国大使弗里曼高度赞扬英美首脑峰会所取得的巨大成功。美国方面,基辛格虽对希思因申请加入欧共体而要求“淡化”与美国的关系颇有微词,但也承认会谈气氛是亲切的,“双方观点在很大程度上是协调的”。(34)而尼克松也高度评价了他与希思在峰会上建立的紧密、和谐的工作关系,并承认自己从中获益颇多。(35)对此,也许英国《泰晤士报》颇具讽刺意味的评论更为犀利。它认为,华盛顿峰会不但推动了英美关系的发展,而且使希思与尼克松之间建立了前者所讳言的“特殊关系”,(36)从而道出英美主流社会对此事的基本看法——“天然关系”在本质上与“特殊关系”并无太大不同。然而,美国事实上是根据自身需要选择性地接受了“应急”而非“关系调整”意义上的“天然关系”,这虽在一方面使希思外交政策调整看似“初战告捷”,但在另一方面也为日后的美英冲突埋下了伏笔。
    在希思执政的第一年,由于英美领导人的共同努力,“特殊关系”顺利延续。在此基础上,希思下一步的重点工作就是加入欧共体了。
    对于希思而言,在其当选首相的第二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让英国尽快加入欧共体。英国“入欧”的关键是法国的态度。在当年6月的英法首脑会议上,希思向法国总统蓬皮杜明确承诺,由于地位与实力上的悬殊差距,英国将放弃与美国的“特殊关系”,而代之以它与欧洲国家的伙伴关系。(37)英国的种种“疏美亲欧”政治姿态与法国想利用英国牵制德国的动机,共同促成了蓬皮杜对英国的要求开了绿灯,希思如愿以偿地引领英国加入了欧共体。
    在英国第三次申请加入欧共体期间,希思始终遵循着“特殊关系”的惯例,向美国通报英方所取得的所有进展,而尼克松则对希思的计划予以坚定支持:他虽对欧共体扩容后的美欧竞争心存疑虑,却从未想过要给英国加入欧共体的谈判制造麻烦;不仅如此,尼克松还将英国成功申请加入欧共体作为希思“杰出的个人领导能力与明智政策的证明”而大加赞赏。(38)说到底,美国完全明白,设法获得欧共体成员资格一直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英国历届政府努力追求的目标,而希思在此事上的成功,反映的正是上述逻辑的必然结果。同时,英国加入欧共体也是美国战后历届政府长期以来的一贯方针,这被认为是符合美国利益的。归根结底,无论是希思还是尼克松都相信,英国加入欧共体与英美保持紧密合作关系两者并不相悖:一个扩大的欧洲与重新激活的英国将会加强而不是弱化大西洋联盟。
    尽管如此,英美在英国入欧问题上的成功合作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事实上,美国对欧洲一体化包括英国入欧,历来存在喜忧参半的双重心态。美国强调的是欧洲一体化应被纳入到大西洋联盟的架构之内,而不能允许其发展危害到美国利益。眼见英国入欧已成定局,华盛顿上上下下普遍弥漫着一种惋惜、受伤的情绪。(39)与此同时,尼克松政府内怀疑欧共体扩大会损害本国利益的呼声也因当时美国经济不景气高涨起来,而其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就是基辛格。基辛格虽然口头上支持欧共体的发展壮大,骨子里却对发展中的欧洲政治一体化持保留态度。他所愿者乃是一个有所发展但同时“又是温顺并依附于美国的欧洲”。(40)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基辛格有条件地支持英国加入欧共体,希望其代表美国的利益率领欧洲前行。一旦欧共体扩容与其政治一体化的前景凸显,独立自主意识和倾向加强,包括基辛格在内的美国当权者又开始担心这一“经济巨兽”会加剧美国与欧洲的经济竞争,会危及美国主导的“大西洋团结”。而且,随着后来事态的发展,尼克松政府的这一恐惧不断加剧,并使之在处理美欧矛盾问题上对希思政府寄予了更为迫切但不切实际的期望,英美关系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