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所搬演的,都是人事,戏剧的取材,就是人生,同别的艺术(如图画音乐)相比较,戏剧更是明显地、充分地描写人生的艺术了。但是人生是流动的,进步的、变迁的,而不是固定的,刻板的,万古不移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精神与状态,有特殊的思想,人事与背量,所以除非作者偷懒,不曾亲自去阅历人生,观察人生、了解人生,直接的记录人生;而只是人云亦云,抄袭了,偷取了、摹仿了别人的作品;仅仅写出有技术而无意义的戏剧而外;凡一切有价值的戏剧,都是富于时代性的。接言之,戏剧必是一个时代的结晶,为一个时代的情形环境所造成,是专对了这个时代而说话,也就是这个时代隐隆的一个小影。戏剧不能没有时代性,因为人生先是不能不分时代的。 有时戏剧所搬演的,并非作者时代的人生,而是已往的时代,或者未来的时代的人生。写这类历史剧或幻想剧,当然不能不求用剧所引用的习惯,风俗,行动,语调,思想,情感等等,与假定时代中所境得所承任的情形相符合。当然不能不注意剧中时代的空气,与刻画剧中时代的背景。但是那作者所处时代的精神,仍然会不知不觉而很有力量地在作品中流露出来的。我们生在一个时代,不能不受那时代一切事物的刺激,不能不为那时代生活状态所拘束,不能不被那时代的道德标准人生哲学所支配。我们人格本就是时代所造成,时代的影响,是非常伟大的。而且艺术不同科学,艺术都是主观的发挥,艺术表现作者的人格。那时代精神,既然影响了作者的人格,必然也是影响他的作品的。所以戏剧题目的性质,剧中人事的时代,虽然能始予戏剧一种特殊的空气,而决不减少了剧本所包含(作者所处的)时代的精神。(如果作者生在二十世杞,而执意要做十八世纪的人,他的作品便充满丁十八世杞的精神)。最现成的例,有萧伯纳所著历史剧《圣约翰》(Saint Joan)。它所搬演的,是十五世杞法国一个农女,改易男装,领了法国的军队,反抗英人,后来战败受擒,被目为人妖而焚死的一段故事。虽然历史的事实,末曾改动;中古时代的空气,亦无错误,而剧本的态度见解,断断不是二十世杞欧洲大战以前的人所能有。《圣约翰》是描写十五世杞的历史剧,但并不属于约翰贞德的时代.而明显是属于萧伯纳时代的戏剧了。 在哪个个时代,—定有哪一类作品,这是无可避免的。希腊伊士奇与索福克等悲剧,十之九言神怪,在现牛科学昌明的时代,岂不使读的人嘴都笑歪了么!但是希腊的宗教,本是崇拜天地间一切自然的现象,伟大的能力的(他们有日月风雨战猎之神)。又因他们的迷信,并不是无意识的求福,愚昧的恐怖,而实有十分景仰英雄的观念。他们的神道井不是丑恶可骇,而是和善的,伟大的,尊严的。所以在希腊的悲剧里,神道都喜欢管人世的闲事。加入人生,共同活动。那人生有神道的加入,就有一种人类几乎不能抵抗的势力。而人类偏要进取,偏要反抗,偏要与预定的命运奋斗,结果愈是失败,愈见得人类的伟大。这就是古时希腊的时代,造成希腊的悲剧了。易卜生为什么不写希腊式的悲剧呢?为什么他的戏剧题目,是社会内容的黑暗,恶性遗传的惨酷,家庭内的不谅解,人类所受虚伪,自私,固执成见的痛苦?为什么他极端主张个人主义?为什么他的作品里,充满了革命的精种,而同时又有无限深沉的悲哀?这是因为易卜生生于一千八百二十八年,亲自看见法国的大革命;及一千八百四十八年世界人类对于自由平等的奋争。他深切的觉得挪威的社会,太小气了,太虚伪偏窄迂阔无勇了。他很不满意于他的祖国(有许多理由,尤其是一千八百六十四年,丹德之战,挪威诿避义务,不肯出兵援助丹麦);从三十六岁以后,漂流在外的时候居多(意大利,德意志,随处住五六年,而不久居)。他的大部分社会剧,是在外国写成的。这可见易卜生的时代,造成易卜生的戏剧了。总而言之,处在伊士奇,索福克的时代,不能不言神怪;处在易卜生的时代,不会不写社会问题;可怜伊士奇索福克易卜生都是为时代所驱使罢了。但是他们却无须乎觉得抱歉和惭槐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