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的过时:就是说读者时代的人生,与作者时代的人生,不复是一样。从前对于一个时代的说话,现在已经不适用了。这完全是从观众方面立论,于戏剧原来的用意价值,是没有关系的。作品有没有价值,先须问作品能不能表现作者时代的精神。如果是作者所处时代人生的一种记录观察解释,必定对于这个时代有过相当的贡献用途利益的。就是后来时代的读者,也可以从作品里,明了作者的时代,而增加了人生的阅历与智慧了。凡是一个时代的戏剧,而不妨移到别个时代去的,先非是远离了人生的戏剧。非但没有价值,而且事实上简直是做不到的。易卜生在一千八百七十九年写了《傀儡家庭》,其后三十年间,欧美的道德观念,社会组织,受了多大的影响,人生(与艺术)得有多大的进步,在现代剧里,可算得最有价值之一了。然而目今社会上—部分人,巳付出除了婚姻仪式;离异与结婚,随颠从便;无所谓法律的拘束,社会的制裁。他们如果再听见易卜生在剧本里,唠唠叨叨甜说什么精神的结合,才可算美满的婚姻,什么妻子在家庭内,也应有相当的责任,似乎主张婚姻同恋爱是一样的神圣,不免要觉得很是麻烦,是无聊。太重视婚姻,思想落伍了,公认为有价值的《傀儡家庭》,何尝不富于时代性,何尝不只是属于一个时代的戏剧。所以—部剧本,愈是有价值(即意是对了一个时代说话,而有伟大感到的能力);必愈是充满了作者所处时代的精神(即所受人生的影响意为深刻)。而愈是充满了时代的精神;愈容易过时,这是当然的事实了. 戏剧既然与与时代——即与人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而人生又无时无刻不在流动进步变迁之中;所以“某某戏剧有永久的价惯’,这句括是不能成立的。或人说,人生也有—部分,比敕的少故移,比较的有永久性:就是人类棍本的欲望与情感。我们读阅古代如希腊或英依丽萨白后时的戏剧,也时常忽略了时代,不十分注意那时代的事物与背景,但很热烈的为那剧中所描写的人类欲望与情感所激动。如果在写剧的时候,放弃了那属于一个时代容易变迁的事物,而努力发挥人类不大改换的情性(如恋爱,愤恨,牺牲,报复,嫉妒,贪得,勇敢,忠诚之类),岂不就可写成有永久价值的戏剧了?但这是事实上做不到的。第一,我们并不能忽略了时代,而仍能真切了解那时代的戏剧。我们看了希剧里多言神怪,倘或不晓得那时代的宗教,就要目为无意义了。我们看了依丽萨白时的戏里,女扮男装的非常之多,在剧中从不露出破锭,倘或不晓得那时代没有女伶,所有女角本由童子扮演的,就要目为不可信了。我们看了英国复辟时代戏剧的淫秽,便亟须解释,那时朝野竭力摹仿法国的风气使然,不以为非的。我们看了九更天滚钉板的残酷,便亟须声明,当时或者有这种制度,以防止虚伪的告的。否则我们不免要怀疑误会了。第二,人类的欲望与情感,末始没有曾减与改变。从前所谓将士之勇,是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现在所谓将士之勇,冒是退居火线之后,从容调度,遇变不惊讶。从前承认自杀是人格清白的表示。现在认为没有胆量应环境,一死是最省事的方法以避免责任。从前丈夫死了,妻子空门守节,视作无上光荣。现在徒觉其无聊。即如男女恋爱,可算得是万古不移的了,然而才子佳人式的峦爱,与互助合作的恋爱,性质全异。试看现时代所竭力制止的欲念,不复容许的情感,如—夫多妻,—女多夫,杀父蒸母,殉葬殉神,生女溺毙,以金钱购身体,以金钱购贞操,残酷的报复行为(如车裂支解腰杀炮烙)。在人类的历史里,至少有一个时代,在一个地方,成为正当平常当然公平的事,人类所渴欲为之的。所以欲望与情感的引起,一个时代与别个时代不同。欲望与情感的发展,也是一个时代与别个时代不同。如果戏剧的描写,对于一个时代(任何时代)的背景,没有多大关系,必致所记录的欲念与情感,欠于真实;且兴趣减少,意义空泛,反而不如有时代性戏剧能动人了。(完全脱离时代背景的戏剧,是没有的。即抽象如"Everyman"仍一望可知有中古时代宗敦的背景。)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