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新的史学理论，要勇于拓新弃旧，敢于坚持真理。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赞其“《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②。班孟坚在《汉书·扬雄传》中，赞司马迁“记六国，历楚汉，迄麟止，不与圣人同是非，颇谬于经”③。但史官弃旧图新、坚守本真亦难。韩愈《答刘秀才论史书》云：
    孔子圣人，作《春秋》，辱于鲁、卫、陈、宋、齐、楚，卒不遇而死；齐太史氏兄弟几尽；左丘明纪春秋时事，以失明；司马迁作《史记》，刑诛；班固瘐死；陈寿起又废，卒亦无所至；王隐谤退死家；习凿齿无一足；崔浩、范蔚宗赤［亦］诛；魏收夭绝；宋孝王诛死；足下所称吴兢，亦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④！
    实际上并不尽然。新中国史学家同旧史家性质完全不同，但为着研究新史学理论体系，这种固守本真、实事求是、不惧人祸和不畏天刑的精神，是需要继承和发扬的。
    新的历史时期，应当加强现代历史的研究。新时期的史学研究，应多元发展，万马奔腾。在史学领域中，通史与断代史，专史与区域史，史评与社会史，经济史与军事史，法制史与文化史，民族史与边疆史，亚洲史与世界史等，都应加强研究，竞相发展。但是，尤需加强现代史的研究。重视现代史有例可稽：希腊的史学家希罗多德着《希腊波斯战争史》即《历史》，战争签约至其离世仅二十余年；希腊的另一史学家修昔底德，以其亲历与仿查着《伯罗奔尼撒战争史》。重视现代史也是我国史学的一个传统。孔子改订《春秋》，其下限为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即止于孔子逝世前二年。司马迁着《史记》，作《今上本纪》。这都是写当代史的例证。到了明清甲乙之际，多治现代史，以研讨明季史事为主。全谢山（祖望）称：“明季野史，不下千家。”谢国桢先生经查证后认为：“谢山所言明季野史凡千余家之说，含已见未见之目，亦竟与之相等”。但清代庄廷{K18C01.jpg}、戴南山等史狱迭起，治史者乃噤不敢谈现代史，而转治古代史，以考据、校雠等为学，宋以下不详言。这些都有其时代的原因。
    但是，新中国已成立近四十年。近四十年历史是非常丰富的。我国史学者为满足社会的需求与人们的需要，也为着追赶现代化，应当加强对现代史的研究，尤其是对世界现代史、亚洲现代史和中国现代史的研究。研究现代的历史，不仅为着纂述过去，而且着眼建设现在。通过研究现代史，总结与借鉴国际、亚洲和国内的经验与教训，以有助于社会进步事业的发展。当然，治现代史会碰到“违碍”与“资料”两难。随着社会主义事业的不断发展，以上两难是会逐步解决的。中国正处于一个巨变的时代，这个时代应当产生史学的鸿篇巨着。史学家既以身许史，就应无愧于时代赋予的使命，为着社会进步与人民利益，发扬不畏困难与勇于求索的精神，为历史研究、特别是为现代史研究作出贡献。
    新的历史时期，应当加强史学队伍的建设。史学变革的深化，史学理论的探索，现代史学的研究，重大课题的攻关，历史教育的深入等，都需要一支史学队伍。这支史学队伍，经受了时间的考验。但要完成新时期赋予史学的任务，史学队伍建设是至关重要的。史学队伍的建设，包括引进竞争机制，人员构成优化组合，开展正常史学评论，加强治史者的修养，等等。史学工作者的修养，是史学队伍建设的一项基本内容。治史者的素养。刘知几谓才、学、识、章学诚则尤重史德。良史的德、才、学、识，相互联系，辩证统一。这里我只说史家的德与学。史家的德，章学诚言：“德者何？谓着书者之心术也。夫秽史者所以自秽，谤书者所以自谤。素行为人所羞，文辞何足重”⑦！这主要是指史家应具备的正直品格与优化心态。我国史家历来重视史德的修养。新中国的史学工作也继承了我国这一优良史学传统。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的十余年间，我国史学工作者经历了坎坷磨难，能持正鄙邪，扬善抑恶。而现在又面临着“金钱关”。史学界适当搞点创收应无异议，但我想起了屈原《离骚》中的诗句：
    民心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⑧。
    我觉得治史者应有上述屈骚中所写的精神境界。当然，作为客体的社会，应尽量关心其生活；作为主体的个人，则应竭力倾注其身心。为着新时期史学的发展与繁荣，史学工作者应有“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⑨的心态与执着专一、殉身无悔的精神。这是古往今来成就大事业、大学问者的共同情操。
    学习，这是治史者的基本修养，也是史学队伍建设的重要内容。旧知识愈积累愈多，新学科愈发展愈快，这就更需要认真读书。交叉学科资料要读，基本历史资料更要读。特别要详细地占有第一手资料——“研究必须详细地占有资料，分析它的不同的发展形态，并探寻出这各种形态的内部联系”⑩。清顾炎武言：“尝谓今人纂辑之书，正如今人之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而已。所铸之钱既已粗恶，而又将古人传世之宝，舂剉碎散，不存于后，岂不两失之乎”（11）？白寿彝教授在引述上文后说：“我常想，我们史学界是否也存在这种情形，是否有不肯入山开矿，而乐意于把一些成品、半成品随意剪裁成文，既改变了原来的面貌而又只能制成不象样的东西”（12）？这话颇有见地，可谓警俗之言。
    注释：
    ①司马光：《进书表》，《资治通鉴》卷末附。
    ②《史记·孔子世家》卷四七。
    ③《汉书·扬雄传》卷七八下。
    ④韩愈：《答刘秀才论史书》，《全唐文》卷五五四。
    ⑤《史记·太史公自序》卷一三○。
    ⑥谢国桢：《增订晚明史籍考·自序》卷首。
    ⑦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卷三。
    ⑧王夫之：《楚辞通释·离骚经》卷一。
    ⑨王国维：《人间词话》不分卷。
    ⑩马克思：《资本论·第二版的跋》卷一，人民出版社。
    （11）顾炎武：《日知录·自序》卷首。
    （12）白寿彝：《要认真读书》，《中国历史学年鉴》一九八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