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在借助论史来阐述自己的历史理论,为变法寻找理论依据的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权时之变",改革弊法的主张,必然遭到守旧势力的反对,所以,他不时请出汤、武、孔子等圣人的亡灵,赋予他们变法者的身份,为自己的观点进行辩护。如他说:"如圣贤之道皆出于一,而无权时之变,则又何圣贤之足称乎?圣者,知权之大者;贤者,知权之少者也"(40)。能否做到"权时之变"是区分圣贤与一般人的根本界限之一。又说:"圣贤之宗于道,犹水之宗于海也。水之流,一曲焉,一直焉,未尝同也;至其宗于海则同矣。圣贤之言行,一屈焉,一伸焉,至其宗于道,则同矣。故水因地而曲直,故能宗于海,圣贤因时而屈伸,故能宗于道"(41)。圣贤最懂得"权时之变"、"因时而屈伸",对礼法加以损益。既然如此,后人权时之变,改革弊法就不算违背圣人之道。所以王安石大胆地提出"祖宗之法,不必尽善,可革则革,不足循守"(42),表现了一个政治改革家的理论勇气和政治胆识。 同样,王安石的"天人相分"理论,既是他观察自然和人类社会所得出的结论,也是出于当时政治斗争的需要。王安石变法开始后,一些保守派人物纷纷利用"灾异"作为攻击变法的工具,企图阻止变法的开展。如灵台郎尤英言:"天久雨,星失度,宜退安石"(43)。监安上门郑侠亦上疏曰:"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天必雨"(44)。在他们看来,王安石变法引起了自然界的"灾异",策免王安石,废止新法,"灾异"就会消失。人为地把"灾异"附会人事,"天人感应说"成了保守派反对新法的重要手段和思想工具。所以,要维护变法,必须对"天人感应说"进行彻底的清算。史载:熙宁八年十月,彗出东方,诏求直言,乃询政事之未协于民者。可见,宋神宗在保守派的恶意宣传面前已产生动摇。为此,王安石在上疏中说:"晋武帝五年,彗出轸,十年,又有孛,而其在位二十八年,与乙已所期不合。盖天道远,先王虽有官占,而所信者人事而已……"(45)。王安石根据自己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历史知识,用具体的历史事例,驳斥了"天应感应说。" 王安石除了借论史来阐述自己的历史理论,为自己的政治主张寻找理论依据外,他还利用对历史事件的历史人物的评论来隐喻今世,批论时政,为自己的政论张本。例如,他在论述周、秦衰亡的原因时说:"周强末弱本以亡,秦强本弱末以亡,本末惟其称也"(46)。这里的"本",指的是中央的权力,君主的权力;"末"指的是地方的权力,在外将帅的权力。王安石认为,周、秦衰亡的原因在于周、秦统治者或过分地分散权力,或过分地集中权力,以致造成了"强末弱本"或"强本弱末"这两种不同的客观形势。所以,"强末弱本"或"强本弱末"都是亡国之道,唯有合理地分配中央和地方、君主和在外将帅的权力,使之适度,即"本末惟其称",才可国秦民安。可是"后之世变秦之制,郡天下而不国,得不矣,圣人复起不能易也。销其兵,削其城,若犹一也,万一逢秦之变,可胜讳哉"(47)?后世统治者总结秦的经验,以郡县制代替分封制,这是对的,但未能吸取秦的教训,权力过于集中,强本而弱末,这对封建统治的长治久安是不利的。王安石由秦联想到后世,无疑是针对北宋高度专制主义中央集权而发,其目的在于警告北宋的统治者,如果不改变这种局面,将重蹈亡秦的复辙。类似的例子在王安石的史论中还有很多,兹不一一列举。 王安石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有他独特的见解和历史评价标准,也同样具有强烈的批判世俗传统和现实政治的特点。在王安石看来,凡是历史上能因时制法,奋发有为的人物,都应给予肯定。反之,因循苟且,逸豫无为则为王安石所不取,其笔锋所及,即使是素为人尊敬的帝王、卿相或高士、名流也不能免。比如,汉文帝这个人物,他实行无为而治,一向被封建士大夫所肯定,可王安石不以为然,揭责他统治时"轻刑死人众,丧短生者偷",指类他"仁孝自此薄,哀哉不能谋。浅恩施一时,长患被九州"(48)。能透过表面,扫除迷雾,直书其隐,发人深省。平心而论,王安石对汉文帝的评价有些偏激。但评价汉文帝不是他的真正目的,实际上他是借题发挥,借批评汉文帝来批评现实政治。关于这一点,他在对晋武帝等所作的评价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臣窃观自古人主享国日久,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虽无暴政虐刑加于百姓,而天下未尝不乱。自秦已下,享国日久者,有晋之武帝、梁之武帝、唐之明皇。此三帝者,皆聪明智略有功之主也。享国日久,内外无患,因循苟且,无至诚恻怛忧天下之心,趋过目前,而不为久远之计,自以祸灾可以无及其身,往往身遇灾,而悔无所及"(49)。晋武帝、梁武帝、唐明皇都是历史上"享国日久"、"因循苟且"、"不为久远计",最终导致历史性灾难的皇帝,王安石都表示了否定。然而,王安石并没有到此罢笔,他笔锋一转,把矛头直指宋仁宗,"然享国日久矣……高居深拱,未尝有询考讲求之意","夫因循苟且,逸豫而无为,可以侥幸一时,而不可以旷日持久"(50)。在这里,王安石评价历史人物,又着眼于现实,既否定了晋、梁、唐三帝,也直接否定了宋仁宗。在皇帝至高无上的封建时代,他能直接对本朝在位皇帝进行抨击和讥刺,实具胆识。基于这种观点,王安石对历史上曹参、谢安、王衍等所谓名臣,都采取了否定的态度(51)。 与之相反,王安石对历史上的有为之士则激情满怀,备加颂扬。他特别欣赏唐太宗、魏征及其贞观之治,说"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郑公一人尔。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略,可谓合矣。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致刑措,中国安宁,夷蛮顺服,自三五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52)。甚至有"贞观万世业,经营岂非难"(53)的评价,其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商鞅这个人,在秦国实行变法,为秦的强盛打下基础,可在封建时代,他却一直是一个被否定的人物,王安石则给予肯定,"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54)。其他如对西门豹、桑弘羊、刘晏等的褒扬(55),都是基于他们能因时变法,推动了历史前进。王安石对商鞅等的肯定,无疑也是在为他自己的变法张本。 注释: ①《王文公文集》(以下简称《文集》)卷25,《洪范传》 ②⑦《文集》卷30,《河图洛书又》。 ③《杨龟山先生集·字说辩》引《字说》。 ④《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69引。 ⑤《文集》卷20,《进熙宁编敕表》。 ⑥《文集》卷1。《上皇帝万言书》。 ⑧《文集》卷30,《策问十道》。 ⑨(11)《文集》卷28《非礼之礼》。 ⑩《文集》卷28,《禄隐》。 (12)(13)《文集》卷28,《太古》。 (14)《文集》卷73,《雄聃》。 (15)《文集》卷28,《夫子贤于尧舜》。 (16)《文集》卷26,《三圣人》。 (17)《文集》卷7,《答韩求仁书》。 (18)《文集》卷25,《洪范传》。 (19)《周官新义》卷11。 (20)《文集》卷56,《送李才元校理知邛州》。 (21)《道德真经集注》引《老子注》。 (22)《文集》卷32,《原过》。 (23)《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69。 (24)《文集》卷34,《芝阁记》。 (25)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第四上册卷458-459页。 (26)《文集》卷51,《彼狂》。 (27)《周官新义》卷3。 (28)《文集》卷29,《礼乐论》。 (29)《文集》卷27,《老子》。 (30)《文集》卷1,《上时政书》。 (31)(34)《文集》卷32,《材论》。 (32)《文集》卷32,《兴贤》。 (33)《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68。 (35)(38)(39)《文集》卷1,《上皇帝万言书》。 (36)《文集》卷31,《乞制置三司条例》。 (37)《宋史纪事本末》卷37。 (40)(41)《文集》卷28,《禄隐》。 (42)《司马温公文集》卷75引。 (43)(44)《宋史·王安石传》。 (45)《宋史·王安石传》。 (46)(47)《文集》卷30,《周秦本末论》。 (48)《文集》卷38,《汉文帝》。 (49)(50)《文集》卷1,《上时政书》。 (51)《文集》卷73,《曹参》、《谢安》。 (52)《文集》卷1,《上皇帝万言书》。 (53)《文集》卷50,《寓言》。 (54)《文集》卷73,《商鞅》。 (55)《文集》卷26,《三不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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