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史略》对中国古代史学史的贡献(2)
二 《史略》的贡献不仅表现在史籍专科目录,表现在历史文献方面,更表现在史学批评方面。它除了著录史书外,还收集了古代文人学者的有关评论,对宋以前的官、私史书及史家、史风、修史制度都有专门论述。因此,《史略》又是集宋以前史学评论之大成的专论集。 《史略》卷一专列“诸儒史议”一项,收集了扬宏、班彪、班固、范晔、刘昭、张辅、葛洪、裴骃、王通、司马贞、刘伯庄、韩愈、柳宗元等20位文人学者对《史记》的批评,都是各代有代表性的评论。卷二著录其他史书时虽取消了“诸儒史议”这一目,但同样收集了有关批评,这些言论涉及到各个方面,展示了史学批评的全貌。下面试归类摘要说明。 (一)史书的表达 我国古史书是叙事的,所谓“史者,叙事者也”。因此,史书的表达就离不开叙事的技巧。《史略》中收集了许多被誉为良史、有良史之才的史家史书,其共同点之一就是善叙事。班彪以为,太史迁“善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俚,文质相称”(见《〈史略〉校笺》第8页,以下所引,凡出自该书者,只注页码),是良史。崔浩誉陈寿《三国志》有古良史之风“其所著述,文义典正,皆扬于正庭之言,微而显,婉而成章”(第51页),其他如孙盛《晋阳秋》“词直而理正”(第84页)、干宝《晋纪》、“简略”、“直而成婉(第89页),咸称良史。可见,“善叙事”是个内涵丰富的概念,包括简洁、有条理、质朴、含蓄、真实等,表现了史家对形式美的追求。“言之无文,行而不远”,史书文采的有无是历史知识能否传播的决定因素,如唐代李翱在《答皇甫湜书》中所云:“近世史官才薄,不足以发扬高祖太宗列圣明德”;而“前汉事迹灼然传在人口者,以司马迁、班固叙事高简之工”。(第72-73页) (二)史书的体例、体裁 所谓体例,是指史书内部组织结构秩序和外部形式上的规范。它反映了史家的是非判断、人物褒贬,故至关重要。柳芳编《唐历》,“不立褒贬义例,为诸儒讥讪”。(第108页)。 高似孙则以为范晔《后汉书》体例不明,“若薛季宣之忠毅,而概之以酷吏;郑众之严明直谅,而概之以宦者;蔡琰忍耻妻胡,概之烈女”(第43页),其失尤多。史例不断变化,“古之为例简,今之为例详”,且“事有出于常事之表,则创例亦新、用志亦艰矣”(第124页)。 体裁是史书的表现形式。发展至宋,我国史书已有纪传、编年、典志、纪事本未等体。对史体的探讨主要集中在前两者。皇甫湜推崇纪传体,以为“首尾具叙录,表里相发明”(第16页)、却斥荀悦编年体的《汉纪》“强欲复古”、“善语嘉话、细事详政,多所遗矣”(第91页),为作者所反驳。 (三)史料的选择 考察历史要借助第二重客体史料,因此,分析综合和选择史料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司马迁“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说明他考察历史的方式是收集天下传说资料加以研究,被班固所非议,以为“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但后者同时也肯定他“涉猎广博”(第9页)。 所选的史料要服务于治史宗旨“善足以奖劝,恶足以鉴戒”(第11页),中流小事无足用。因此古人选材时特别强调真实。如王劭著《隋书》“多采迂怪不经之语”,致使隋朝善恶之迹堙灭无闻(第70页)。但正统的“异端小说,咸所不取”(第136 页)的原则所排斥的不仅是灾异祥端之类,还包括野史、杂史,这就不足为训了。 (四)史书的思想 古史在叙事的同时还追求思想性即“史义”。孔子作《春秋》乃“经义之大宗”。史义一方面表现为寓褒贬于论断之中,所谓“微言大义”,一方面表现为作者对史实的评价即史论。史义是史书发挥社会功能的手段,故成为史学批评的一把尺度。班固黜《史记》,根本原因是其“是非颇谬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第10页)。一句话,没有以儒家伦理道德作标准。而《汉书》因“旁贯五经,上下洽通”而受称赞。对史义的重视加强了史学的政治色彩和资治作用,使史学得以占据崇高的地位,得到极限的发展;同时也给史学带来桎梏,成为禁锢史家思想的牢笼。 (五)史家的撰史心态 史家作为史学的主体,在史学实践中当持何种心态?《史略》没有从正面阐述该问题,但不乏对史家的议论。班固对史迁诸多不满,然非常推崇他“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的风格,谓之实录。这其实也是对司马迁据事直书精神的肯定。葛洪也赞马迁“辞旨抑扬,恶事不避”(第12页)的精神,誉为一代之伟才。汉唐官方盛传史迁“以身陷刑之故;微文讥刺,贬损当也”,郑覃则批驳此说,认为“迁所述非过言”(第7页)。可见, 他们都肯定司马迁据事直书的实录精神。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古人对史家撰史心态的要求。 (六)史学宗旨及社会功能 这个问题在古代史学批评中可以说得到了广泛关注。司马迁推崇《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借评《春秋》表达自己的观点,并进一步将《史记》宗旨概括为“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第7页)。 荀悦在《汉纪·序》中也提出立典有五志:“一曰达道义,二曰章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第87页)。这些都是古代史学史上阐述史学宗旨的著名观点。同样,对史学之作用的议论也普遍。如范頵称陈寿《三国志》“有益风化”(第51页)。唐太宗是历史上的明君,注重史学,认为史书“彰善瘅恶,足为将来之戒。”(第69页)正因为史学有此功能,故古代历朝重视史学。 以上仅就《史略》的部分材料加以概括,但其内容之丰富由此可见一斑。从史书形式、内容、思想到撰史心态无不充其中。当然,众多的议论就事论事,零碎而不成系统,但其价值亦在此。我国史学源远流长,史学自觉意识萌发得早。从孟子“王者之迹息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的论断,到史迁关于史学的诸多论述;从班氏父子评价《史记》到刘勰作《文心雕龙·史传篇》,对史学的探讨不绝如缕。唐代刘知几《史通》出,体大精深,成为一代史学批评名著,引人瞩目。然于历代文人学者之批评却少有总结者。《史略》正填补了这一空白。如果说,《史通》代表的是宋以前古代史学批评的一个点即最高水平的话,(注:刘知几在史学史上有超过前人的成就,但缺点亦多。白寿彝著:《中国史学史》第一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版)第148页语:“它(指《史通》)最大的缺点,第一是很少从历史的发展变化上看问题。第二是缺乏对历代史学家史学思想的重视。”可作为《史通》代表“点”的佐证。)那么《史略》展示的是一个面即一般水平。作者所选的是各代有代表性的言论,可谓各代的点。众多的点汇成了面,代表了大多数人的一般看法,更赋予普遍性,且与史学实践关系更密切。只有点、面结合,方能勾划出古代史学批评的立体图。从这个意义上看,展示面的《史略》对史学批评的贡献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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