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吕祖谦的历代盛衰论 全祖望在《同谷三先生书院记》中说: 宋乾、淳以后,学派分而为三:朱学也,吕学也,陆学也。三家同时,皆不甚合。朱学以格物致知,陆学以明心,吕学则兼取其长,而复以中原文献之统润色之。门庭径路虽别,要其归宿于圣人,则一也。(17) 朱学的“道问学”,陆学的“尊德性”,吕学兼取其长,其特点在“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重经重史,言性命究于史。三家路径有别但最终都是宣传天理之正。 吕祖谦的历代兴衰论含有丰富的联系思想,同时又打上吕学“博杂”的印记。他认为维系天理纲常是历史兴盛治理的根本,同时又强调人事在兴衰变化中的作用。他对天人感应说持肯定的态度,同时又认为治乱安危系于“人心”。 吕祖谦的兴亡论中有很多积极的东西,要认真总结。 看历史,要先看“统体”。所谓“统体”,吕祖谦的解释是“合一代纲纪风俗消长治乱观之。”“统体,盖谓大纲。如一代统体在宽,虽有一、两君稍宽,不害其为严。一君统体在严,虽有一两君稍宽,不害其为严。读史自以意会之可也。”(18)把“纲纪”和“风俗”作为统体的内涵,以其消长治乱的主导倾向,来认识这一代的历史的特点,评价其“宽”或“严”。这是吕祖谦历史盛衰论的基点之一。 仅仅认识历史的统体,还不够。吕祖谦认为应当进一步探究造成这种统体的“所以然”这种历史的“所以然”,或称之为“机括”。他说:“既识统体,须看机括。国之所以兴,所以亡,所以成,所以败,人之所以邪,所以正,于几微萌芽时,察其所以然,是谓机括。”(19)这里的“机括”,吕祖谦有时又称之为“枢机关纽。”(20)“机括”又包含两层含意,一是,机括是历史变化的“所以然”;二是认识、探求机括的方法,是在历史变化的“几微萌芽”时。这里对历史的观察已进入到深层次中了。 历史发展呈现出运动大势,这往往要把前后几代历史联结起来思考。吕祖谦对历史大势问题作了阐释。如东周以后,“先王德泽已斩绝,渐入春秋战国气象,故先王之诸侯,亦不能自存,此最见到风声气息之大推移、习俗之大变革处。学者当子细看到此,又须看得天下大势,与战国汉唐相接。”(21)由“风声气息之大推移、习俗之大变革处”,进而“看得天下大势,与战国汉唐相接。”这里把历史的“变”与“通”联系起来,由变而通,以变通的眼光才能看得历史大势。 历史的盛与衰总是相互包含,盛中有衰。我国古代的“见盛观衰”的史学思想表述了这样的认识。宗太史公之学的吕祖谦继承并发展了这样的思想,并且具体揭示盛衰相互包含的根据、相互转化的理由。从社会内部说,君子与小人的相互消长造成盛衰的变动。从外部说,中原与周边的国家、地区、民族的盛衰互相影响。当然,吕祖谦的论述又反映出狭隘的民族观念。吕祖谦说:“大抵中国与蛮夷,君子与小人,国之有权臣,常相为消长。”(22)又说:“盖夷狄之强弱,常由中夏之盛衰。……盖君子之与小人,夷狄之与中国,其相为消长,理之常耳。”(23)而且,“不独中国与夷狄相为盛衰,蛮夷种类亦自相为盛衰。”(24)战国时期,楚与吴、越的盛衰关联、强弱相消长,是例证之一。十六国时期各族的盛衰互为影响,也是例证,“始者胡越盛、氐羌盛。及胡越衰。氏羌再盛。符坚盛,氐羌却衰。符坚衰,慕容鲜卑继之;慕容衰,孛头元魏继之,更为消长,直到唐藩镇,未尝不相为盛衰。”(25)但应该指出,中原地区与周边民族地区盛衰相互影响,既有盛衰相互排斥的一面,又有盛衰与共的一面。 历史盛衰的具化变化,使得历史过程有阶段的区别。这种历史阶段,吕祖谦称之为“节”。比如,看《左传》反映的历史,“须分三节看,五霸未兴以前是一节,五霸迭兴之际是一节,五霸既衰之后是一节。”(26)五霸的历史由“未兴”“迭兴”和“既衰”三个阶段组成。具体到各个诸侯国,又有具体的情形,如晋国,“自唐叔十六世至献公灭魏以封毕万,……晋于是始大”。“至于文公、霸诸侯,尊周室,始有河内之土。”“文公后十六世为韩赵魏所灭。”这同样经历了“始大”“霸诸侯”到“为韩赵魏所灭”三个不同的阶段。 宋代很多思想家、理学家对历史王道、霸道问题,提出不同的见解。这些不同的见解反映出不同的历史观点。吕祖谦对王道、霸道问题提出独到的看法。首先是王道、霸道相为消长说。以战国时期的齐国为例,“僖公霸业,不如桓公。以天下之势论之,桓公之时,却不如僖公。何故?王道、霸业相为消长。得到桓公,所以大国言齐、宋,远国言江、黄,其余莫不至。霸业盛处,便是王道消亡。”(27)历史有盛衰变化,也有王霸的变化。二者不尽相一致。而且,王、霸相为消长。在一定意义上说,王道霸道相为消长的观点,补充了历史盛衰相互消长说,为引天理论评判历史功过,提供依据。 其次,是“王道可期”说。“霸业盛处,便是王道消亡”,是说明王道、霸道相互排斥的一面。但吕祖谦又认为王道、霸道不是绝然分开,这是他的“王道可期”说的中心思想,他说: 天下之为治者,未尝无所期也。王期于王,霸期于霸,强期于强,不有以的之,孰得而射之,不有以望之,孰得而趋之。……天下之志,不进则退,强而止于强,必不能保其强也;霸而止于霸,必不能保其霸也。……吾是以知自期之不可小也。进霸而至于王,极天下之所期,无在其上者,其亦可以息乎?曰“王道可息”,则尧之兢兢,舜之业业,汤之汲汲,何为者邪!(28) 三代以上是王道,三代以下是霸道,但是霸道仍可以期待至于王道,如果王道是没有可能企求的境界,那么宣扬圣王的业绩也失去意义。 再次,是“霸亦借德”说。这和“王道可期”的观点相通。吕祖谦说: 自古论王、霸,皆曰王以道,霸以力;德与力是王与霸所由分处。然而霸亦尝假德而行,亦未尝专恃力而能霸者。如晋文公之霸,所谓出定襄,入民利民,伐原以示信,大蒐以示之礼,皆是依德而行。惟文公以德辅力,故能一战而霸。而得到平公以后,全无德,全恃力。不知霸虽是力,亦必假德方能立,以此知维持天下者,其可斯须去德邪!(29) “霸亦假德”说认为“霸亦尝假德而行,亦未尝专恃力而能霸者”,反对“自古论王、霸”者的意见,这些人认为王道、霸道的区别在于“王以道,霸以力”。这是直截反驳程、朱的历史观点。程颐认为“先王之世,以道治天下;后世只是以法把持天下。”(30)朱熹认为三代天理流行,汉唐人欲横流。当时陈亮反对“伊洛诸公”这种王霸义利之说,认为“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间,天地亦是架漏过时,而人心亦是牵补度日。”(31)在一定意义上说,吕祖谦同陈亮一样,反对把三代和三代以后的历史、把王道、霸道打成两橛。 作为理学家,吕祖谦同样强调“天理”是历史盛衰的根本所在,“嫡庶长幼定分之出于天者,乃国家之所恃也。无故而乱天之定分,直是自伐其恃也。”(32)吕祖谦进而将“理”归之于“心”,说“至理所存,可以心遇而不可力求。”(33)“人主一心,实治乱安危之所出。”(34)他的历史观,他的历代兴衰论突出地体现吕学特征,调和朱陆而偏于陆。 吕祖谦强调天理决定历史盛衰的前提下,也重视人事作用对历史兴亡变动的意义。一、人君要自强,即“依己”,他说:“为国者,当使人依己,不当使己依人。已不能自立,而恃人以为自重,未有不穷者也。所依者不能常盛,有时而衰;不能常兴,有时而亡,一旦骤失所依,将何所恃乎!”(35)“依已”者,国可盛,可安。“恃人以为重”者,“未有不穷者也。” 二、人君要使用好谋臣人材,知“安危治乱大体。”(36) 三、培养风气。这往往积几代人材能做得到。周之文武成康盛世,是数百年涵养风气形成的。有数百年好风气,则可以培育出一批忠臣义士,风气造就人材,“凡人材多随风气所降。春秋风气如此,便有春秋人材;战国风气如此,便有战国人材;秦汉风气如此,便有秦汉人材。”(37)吕祖谦把人材和社会风气联系起来,社会风气造就人材,而人材的状况又影响一代历史的兴衰治乱。 对灾祥说,吕祖谦持保留的态度,认为:“物之祥不如人之祥,故国家以圣贤之出为祥。而景星、矞云、神爵、甘露之祥次之;物之异不如人之异,故国家以邪佞之出为异,而彗孛流飞、龟孽牛祸之异次之。”(38)在这里,吕祖谦把“圣贤之祥”“人之异”放在首位,同时也肯定了“物之祥”、“物之异”。对于龟兆之类迷信,吕祖谦完全肯定。柳宗元在《贞符》中否定这类的迷信宣传。吕祖谦反对柳宗元的意见,认为“大抵符命之说,亦不可谓之无”,其理由是:“人之正心,感天地之正气。”天人感应说得到了“心学”的支持。这些地方既反映了吕学中的陆学成分,也是吕学“溺于禅”的影响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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