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翁同和等主战派主张抵抗日本侵略、反对妥协求和,无疑是对的。但是,主战派大都是翰苑、台谏,有些是“清流”中人,他们对外部事务不甚了了,对内部事务也缺乏实际经历,喜欢放言高论,却拿不出切实有效的办法,顶多也只能提出如“联英、德以御倭人”一类实现不了的建议。10月7日,由文廷式领衔、翰林院38人联名所上的奏折,即提出:“此时倭人得志,势将不利于英;法人与其兵谋,德国亦所深忌。故闻英人颇有借端与倭开衅之志,兵船五十余号尽集南洋。德人亦特厚于我,凡将弁之效力于中国者,其主皆特赏宝星,又任中国购买军火,藉资御敌。”他们认为英德两国“卫我即所以自卫”,只要给予“大约不过二千万金上下”的兵费,就可以“使伐倭人”。(11)这些说法,有的是属于不是事实的风闻,有的是对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缺少认识,有的则是一厢情愿而已,都表现出这些翰林学士对国际事务太不了解。前面曾谈到奕劻、李鸿章依靠英国调停落空,然而三个月后文廷式等人却提出联络英国以伐日本,同样也是实现不了的。所不同的是,奕劻、李鸿章是依靠英国求和,文廷式等人则是要利用英国对日本作战,然而此时英国与日本早已订立了条约。 翁同和为什么主张对日作战,有一些当时人的笔记和现代研究者的论著中认为,是“不很光明的心理状态存在,即是欲借此以与李鸿章为难”,“久怀宿怨,屡待报复,李鸿章不欲战而迫之速战”。这就是说,翁同和的主战是为了借此对李鸿章报复私怨。一般论述都认为翁、李之间关系不好,翁同和有无借机报复有待探讨,但把对待这场重大战争的和战问题归之于个人之间的恩怨,未免过于简单化,也不符合历史事实。这是仅就翁同和的主战予以概括地阐述。 翁同和的主战,不是甲午战争时才如此,而是他一贯的主张。这就需要涉及清流派。翁同和是清流的领袖人物之一(前清流的首领是李鸿藻,后清流的首领为翁同和,也有认为翁是前清流南派的首领),而清流派不论是前清流还是后清流,都是主张积极筹备战守,抵御外敌入侵,抨击对外妥协、卖国。1879年崇厚未经清政府同意,在沙俄的胁迫下,擅自与其签定丧权辱国的《里瓦几亚条约》。消息传来,“朝野骇然”,舆论谴责崇厚的卖国行径。在清政府内部,出现了允约与改约的分歧。李鸿章主张批准条约,“徐图补救”,认为“若先允后翻,其曲在我”。(12)清流派支持左宗棠的改约主张,反对批准这个危害中国的条约,主张重治崇厚罪,遣使改订条约。翁同和也是主张备战,重开谈判,“据理争回”。无疑这表现出翁同和等人维护国家领土、主权的立场。正是在这种斗争下,清政府将崇厚革职拿问,派曾纪泽与沙俄交涉改订条约。尽管改订后的条约仍是不平等条约,但在界务、商务方面毕竟争回了一部分主权,使沙俄把已经吞下的中国领土又吐了出来。19世纪80年代,中法越南交涉和中法战争期间,清流派也是反对李鸿章等人的妥协求和,认为“越人以和亡其国”,主张抗击法国的侵略。翁同和积极支持刘永福黑旗军的抗法斗争,支持主战派要求抵抗法国侵略的主张。中日甲午战争时,清流派仍然继续其抗战的主张,反对李鸿章等人的妥协求和、不筹战备。翁同和的主战并不偶然,他体现了清流派对外思想的基本点。而甲午战争时也还夹杂着帝党与后党的权力矛盾等问题。从这场战争的具体情况而言,主张抵抗日本的侵略战争是对的,而一味妥协求和、不积极筹战备战则是错误的。这里有是非问题,不能把它简单归之于翁、李之间因个人宿怨而以迫战为报复。 就个人素质而言,翁同和虽身居高位,但不是一个有见识、敢于有为的政治人才。在一些记载中,认为他喜欢联络名士,以“巧妙用事”。王伯恭《蜷庐随笔》记潘祖荫、翁同和两尚书事说:“光绪中,吴县潘伯寅、常熟翁叔平两尚书皆以好士名。潘公龂龂无他,尤为恳到,翁则不免客气。潘公不好诣人,客至无不接见,设非端正人士,则严气正性待之,或甫入坐,即请出。翁则一味蔼然,虽门下士无不答拜,且多下舆深谈者。此两公之异也。潘公尝向吾言:‘叔平虽为君之座师,其人专以巧妙用事,未可全信之也’。已而笑曰:‘吾与彼皆同时贵公子,总角之交,对我犹用巧妙,将来必以巧妙败,君姑验之。’后又曰:‘叔平实无知人之才,而欲博公卿好士之名,实亦愚不可及。’庚寅冬,潘公薨于位,翁旋为军机大臣。戊戌罢官,潘公之言竟验。”潘祖荫与翁同和系世交,他对翁的评论,当不是妄言。在荣禄于甲午战争期间写给陕西巡抚鹿传霖的便条中,对翁同和也有类似的说法。便条中说:“常熟奸狡性成,真有令人不可思意(议)者;其误国之处,有生于济南(宁),与合肥可并论比。合肥甘为小人,而常熟则仍作伪君子。刻与其共事,向于无日不因公事争执。而高阳老矣,又苦于才短,事事为其欺朦,可胜叹哉!”(13)荣禄与鹿传霖私交很好,便条所说为“私房话”,不仅对翁同和,对李鸿章、孙毓汶都有贬斥,其中虽不无荣、翁之间的个人恩怨,但不能说是无中生有。荣禄用的“奸狡”与潘祖荫用的“巧妙”,有轻重之别,而根本点是一致的。从一个久历官场而面对着派系矛盾纷争的官员来说,这也不奇怪。 人的思想性格往往是多面的、复杂的,不那么单一。翁同和的为人“巧妙”只是一面,他还有非“巧妙”的一面。平壤、黄海战役后,慈禧太后打算求和,命翁同和往天津与李鸿章商请俄使调停,翁同和拒不受命,辞以“臣以天子近臣,不敢以和局而为举世吐骂也。”慈禧不得已,改为“诘问”淮军败状。(14)翁同和敢于当面顶撞慈禧,反对求和,亦属不易。另据刘声木《苌楚斋随笔》所载:“富顺宋芸子太史育仁《哀怨集》自注云:‘甲午之役,合肥为朝士所排,常熟密查,覆奏其心无他,乃以大学士入阁办事。余自使间归,见常熟不禁伤瘁,叹曰:栋折榱崩。言未既,常熟曰:我执其咎’云云。是文恭公亦以甲午战事自承,不委过于人。”(15)如此说来,翁同和的人品亦足称道,上述所谓迫李鸿章战以为报复宿怨的说法似未可置信。(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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