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僭主”提供神学依据 韩赵魏三家瓜分晋正式成为诸侯,是在公元前403年,乃作者亲睹之事实。当时魏最强大。 魏文侯师事孔子弟子子夏等,用西门豹治邺,以著名军事家吴起守西河、拒秦韩,用李悝作 尽地力之教,鼓励耕作,“贤人是礼,国人称仁”[4]。魏是《左传》成书之时天下最强国 之一,战国前期曾一度霸诸侯。就《左传》作者所眼见形势看,魏当是诸侯中最有光辉前途 者,因此他对魏抱有很大期望,所以分晋的三家中,预言主要指向了魏。 《左传》关于魏的神谕有两条,第一条是:“晋侯作二军,公将上军,……毕万为右,以 灭耿、灭霍、灭魏。还,……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 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启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名之大,以从盈数 ,其必有众。”人名地名,都成了毕万之后必将昌大的谶语。卜偃认为,“万”是个满数; 魏,是高大意。天子统治百姓之数称兆民;诸侯统治百姓之数称万民。封地高大与象征着诸 侯之民的满数相随,所以毕万之后必将得众。第二条是追记毕万始仕晋时的占卜:“初,毕 万筮仕于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 其必蕃昌。《震》为土,车从马,足居之,兄长之,母覆之,众归之,六体不易,合而能固 ,安而能杀,公侯之卦也。公侯之子孙,必复其始。”辛廖认为,毕万筮得的《屯》变成《 比》之卦是公侯的卦象,因为屯坚固,比,进入,而屯卦震下坎上,比卦坤下坎上。震为车 、为足、为长男,坤(即土)为马、为母,坎为众。所以,从卦象上看,震变成了土,就是车 子跟随着马,两足踏于其处,有兄长的抚育,母亲的保护、大众的归附,能集合众民固守之 ,有惠有威,能生能杀。因而是预示着毕万之后代将来必将回复到其祖先毕公高的地位,成 为 诸侯。 此二则预言均记于公元前661年,距魏分晋的公元前403年尚有258年。即《左传》暗示:毕 万 子孙必将成为诸侯的命运是早在两个半世纪之前天命就定好了的。若参照《庄公二十二年》 的“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对田氏未来取代齐 国的卜筮结果,再参照《闵公二年》的“季氏亡,则鲁不昌”,“同复于父,敬如君所”等 对鲁季氏的神学预言,便不难见出,《左传》为“僭主”制造神学依据的目的是十分清楚的 。当然,这些预言不一定就是作者编造的,或许有原本就在历史上流传的,但作者把它们郑 重其事地写进史书,并且让它们与未来的历史发展形成因果对照,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英 国历史学家卡尔说:“过去有这样的说法,‘事实本身就能说话’,这一点当然并不真实。 事实本身要说话,只有当历史学家要它们说,它们才能说;让哪些事实登上讲坛说话,按什 么次第讲什么内容,这都是由历史学家决定的。”[5]《左传》让战国时代先后取代了或背 叛了自己国君的僭主的祖先以种种天命预言登台表演,并对此进行渲染和夸张,其主观意 图无非是:这些僭主行为是上承天命的,他们不过是执行“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的上 天命令而已。而这也是作者以“天德合一”思维解释历史的一个必要步骤。 三、为“僭主”提供道德依据 《左传》为三家分晋提供的道德依据主要是从三方面进行的,一是晋公室德衰;二是诸大 族强横自蹈覆辙;三是三家德盛。 下面分而述之: 1.公室德衰。《左传》首先认为,晋公室之衰主要在于公室自身的道德缺失。昭公三年作 者借叔向之口云:“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公乘无人,卒列无长。 庶民罢敝,而宫室滋侈。道殣相望,而女富溢尤。民闻公命,如逃寇仇。……政在家门, 民无所依。君日不悛,以乐慆忧。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铭曰:‘昧旦不显,后世 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这里,叔向提出了晋公室卑微的原因:君主道德堕落、腐 朽不堪;不知恤民,只知享乐;军备废弛,民不聊生;“民闻君命,如逃寇仇”,已失去统 治基础。 为了表现公室德衰,作者在写国君为收回权力而与强卿权臣的矛盾冲突中,采取了贬君扬 臣,将不义归于君的作法。最明显者是对晋厉公被弑的态度。《成公十七年》载:“晋厉公 侈,多外嬖。反自鄢陵,欲尽去群大夫,而立其左右。”杜注:“外嬖”为“爱幸大夫”, 所言甚是。观下文“胥童以胥克之废也,怨郤氏,而嬖于厉公。”“郤犨与长鱼矫争田 ,执而梏之,与其父母妻子同一辕。既,矫亦嬖于厉公”等,厉公外嬖系指胥童、长鱼矫等 人。晋厉公时,执政之中军将为栾书,然此时大族尤其是三郤等亦横甚。童书业说:“晋 厉公为一颇图自强之君主,晋国霸业至厉公时已发展至顶点,然衰运亦萌芽于此时。”并认 为,所谓“厉公欲尽去群大夫而立其左右”是欲集权于君,“使是计划告成,则晋国可能于 此时逐渐转入中央集权官僚制度。”[6]童说有理。鄢陵战前,范文子不欲战,屡发警惧之 言:“唯圣人能外内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7]鄢陵战胜, 范文子又使祝宗乞死曰:“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也。难将作矣。爱我者惟祝我,使我 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7]因范氏亦为强族,范文子想以自己的死来免除全族之 难。即他已看出晋厉公在外靖楚患之后,有内图卿族之志。故而试图以楚牵制厉公与群臣和 睦相处。盖范文子亦是以卿族大夫立场出发,欲维持若干大族轮流执政局面。但在外事上 已大获成功的晋厉公不满于长期受强卿大族控制,急欲收回权力。“用其外嬖”是欲建立新 的权力结构,以改变栾郤等大族由于长期处于权力中心而造成的势强逼君的局面。但《左 传》对厉公此举的非议和不满溢于言表,用“侈”、“骄”等词描状,而对弑君之栾书、中 行偃则未多加指责。实际上是把君臣矛盾的责任都归之于国君了,以此作为公室衰微的一个 道德原因。其实,晋厉之所以集权未成反遭杀身,就是因为卿族势力强大。诸强卿利益攸关 ,他们之间虽也有矛盾,但在反对国君削权问题上利益是一致的,故而共同反对厉公。所以 后来悼公改变了方式,提拔一批新人,同时重用旧卿族以安其心,在卿族间搞平衡,分散强 族权力,是以有所成就。总之,晋厉公集权的失败,究其实质说不是道德上原因,而是策略 上 兼认识上原因,使集权未能贯彻到底。面对尚有栾氏等权重势横大族之逼,先自“不忍” 除之[7],结果反遭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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