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系统的翻译为冯承钧的蒙元史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使他能站在融汇中西的高度进行元史学研究。 《成吉思汗传》本为《蒙兀儿史记》之“太祖本纪”和“西域列传”纠谬之作,后因纠不胜纠,遂成专书。比较前人改作的诸本元史,冯著《成吉思汗传》在人名地名的考订和划一方面比旧史大大前进了一步,通观前人改作的元史,冯氏认为只有《蒙兀儿史记》还算强差人意,但屠寄不懂外语,又不通蒙文变化,在使用对音方法考订名称时往往不能正确还原,多有穿凿附会之说(注:《多桑蒙古史》译序一)。冯承钧广泛搜罗中西史籍,综合诸家考释,益以自家研究,每考一名必详尽搜辑各种同名异译,考察其语源及本来涵义,综合汉语古音,确定译名,并以西文注明对音,从而划一译名。冯氏还着意考察各地名的建置沿革和方位四至,并尽可能考出今名今地,对洪、屠诸书中的人名地名误考多所纠正。此书还是一部融中西史料于一炉而成的蒙元史专著。冯承钧多次强调:修元史,必须通晓几种语言;不解外国语言,不但不能搜辑外国史料,而且不能解释本国史料(注:《成吉思汗传》绪言,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前辈元史学家多不懂外文,即使偶有能引用外文资料者,也只能靠译人摘译,且仅限于某一种文字的史料,如《元史译文证补》之类。冯承钧改作元史,第一次系统地征引了域外诸国史料,除了他翻译的《多桑蒙古史》、《马可·波罗行记》、《蒙古史略》等一批论著外,还参考了《史集》、《蒙古侵略时代之土耳其斯坦》等书,其搜罗域外史料,可谓详备。在中文史料方面,冯氏主要依据《元史》、《元秘史》、《亲征录》三书,在对中外史料作了综合研讨的基础上,对蒙古族的起源、蒙古地区的部族构成、铁木真家族的传说、铁木真的功业尤其是西征事业作了系统的研究。冯书取材广泛,考证精审,纠正了屠寄等人著作中的不少错误,增补了许多旧史所无的资料,因而备受推崇。 关于成吉思汗时代的部族研究,中外学者甚少涉足,《元史译文证补》有目无书,《新元史》多抄袭钱大昕的“氏族表”,另无发明。冯承钧在《成吉思汗传》中特辟“当时之诸部落”专章,对蒙初北边部落构成进行了研究,并发表《辽金北边部族考》、《元代的几个南家台》等论文,来弥补这一研究缺憾。 冯氏对蒙初北边部落的构成有相当开阔的认识。他看到当时北边部族繁多,在游牧生活中,由于“牧”、“猎”、“战”、“劫”等原因,分合无常,因此,不能用严格的种族概念来划分这些游牧部落的种族。在历史上,纯粹的人种并不存在,多少总有其他血统的人混入,只能大致从语文、风习上去区分人种(注:《成吉思汗传》第一章“当时之诸部落”,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冯承钧通过比对中西载籍,将蒙古建国前的北边部族划分为三种:一为蒙古种的部族,包括尼伦部和都儿鲁斤部;二为东胡(Tongus)种的部族;三为突厥(Turk)种的部族。每一种下又分若干部落,冯氏对每个部落的起源传说、语名对音、势力范围等问题作了考辩。 蒙古各部落都有关于本族起源的传说,但这些传说同中国古代氏族起源的神话一样,并没有多少历史根据。冯承钧对此却独具慧眼,他搜集考察了有关各族起源的传说,对蒙古早期诸部族的分合生灭进行了研究。例如尼伦部有一个很强大的主儿勤(Jurkin)部,相传其祖先为合不勒汗长子斡勤巴儿合黑,按理应都是巴儿合黑的子孙,冯氏考《元秘史》卷四,知巴儿合黑因是长子,在百姓中挑选有胆量有技能有力气能射箭的人作随从,而名之曰“主儿勤”部,后来成吉思汗兴起,灭了此部,并吞了他的百姓。冯氏认为从这类传说中,可看到蒙古地区由氏族社会向阶级社会演化的史影(注:《成吉思汗传》第一章“当时之诸部落”,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古老的传说,通过冯承钧的研究,焕发了新的生命力。 “阻卜”、“阻”是史籍中常见的北方民族的族名,对于阻卜的构成及阻卜与蒙古的关系,学术界历来有争议。冯承钧取辽、金二史所著录的部族名与《元史》部族名相比对,并参证有关域外资料,撰《辽金北边部族考》,对《辽史·百官志·北面边防官》所载“(辽国)北临阻十,大国以十数”一条史文进行了详细考证。他认为:阻卜、阻源出突厥语,并非指某一语系的某一种族,其范围极广,部落甚多,就如铁勒、突厥一样,为漠北诸强大部落的总称。据他的研究,蒙古立国之初的众强大部落如札刺儿、克烈、塔塔儿、主儿勤、乃蛮等部皆属于阻卜,至如哈底忻(即《元史》之哈答斤)、茶札剌(即《元史》、《元秘史》之札答剌)、山只昆(即《元史》之散只兀)、梅里急(即《元史》、《元秘史》之蔑儿乞部)等亦在此“十数”之内(注:冯承钧:《辽金北边部族考》,见《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论著汇辑》中华书局1957年版)。这篇考证资料翔实,观点新颖,对于蒙元史中的部落研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冯承钧不仅善于利用中外载籍来研究蒙元史,还注意到许多“前人不经意的事物”,对元代白话碑的研究便是他开创的一个新领域。这种碑文用口语写成,文字浅俚,顾炎武讥其“鄙俚可笑”,刘侗著《帝京景物略》也斥之为“夷语可删”,正因为前人对它的价值不甚了了而随意弃置,能流传下来的也就极少。 冯氏为考证梵文“摩诃罗嵯”(Maharaja)一名,曾遍检元代碑文,认识到这种白话碑的史料价值, 而发生研究元代白话圣旨碑的兴趣,他搜罗诸金石录、地方志、外人拓影,加上手抄诸碑,共得白话碑文四十通,经过综合的训释研究,著成《元代白话碑》一书。 冯承钧主要从两个角度对白话碑文进行了研究。他首先取碑文作比较分析,研究了白话碑文的语法结构,作“白话文与文言文释义对照表”,阐明白话与文言间的对应关系,这对了解当时诸汗口语,研究元代白话语法以及宋元、元明间白话文的发展演变有重要的价值,并为更进一步研究打下基础。其次,他还开创以史释碑、以碑证史的方法,为白话碑研究这一新领域提供了优良的范例:一方面,他用书面史料对碑文进行详细考释,使得碑文利用成为可能;另一方面,他又用碑文所载来补证书本记载的阙失,如元代使用的语言比较复杂,有汉、回、蒙诸语,据《元史》纪传可知蒙古字颁行于1269~1272年间,但其具体通行情况却阙而不载,冯氏据1275年龙门神禹庙圣旨碑及1276年龙门神禹庙蒙汉文令旨碑考知:“蒙古字是年(1275年)虽行,惟用以译汉字之音,至次年始用以写蒙古语。”并指出:元代公文可以此二碑为代表,其以汉语为主者,语言通顺可解;以蒙语为主者,白话多而迁就原文,则非注释不得其解(注:冯著《元代白话碑-序》商务印书馆1931年版)。冯氏取碑文与正史、笔记等相参证,获得了不少新的资料和新的见解,对元史研究大有裨益。 前人视此碑文无足轻重,各处元碑多用作墙砖磨石,损毁十分严重。冯氏对此痛心不已,遂花大量心血,搜集整理白话碑文,保存了一笔珍贵的财富。他用科学方法对白话碑进行语言学和历史学的研究,其成绩不仅不复“可笑”、“可删”,而是十分“可惊”!他对白话碑的开创性研究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后来学者搜集元碑,研究碑文,用此碑文进行元史研究,成绩斐然,冯承钧的开创之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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