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派”右翼的真正大手笔是丹尼尔·布尔斯汀。他的著作着意赞扬美国政治传统的“独特性”(uniqueness)。在《美国政治的特质》一书中,他指出,“美国民主的特征并非产生于美国人民特有的优点,而是蕴育于这块大陆的史无前例的机遇,来自于一种特殊的不可重复的历史条件的组合。”正是美国的地理和历史特点把美国导向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假定或公理之中。美国的制度并非什么惊人的创造,因为它自然地发韧成长于其植根于上的土壤和传统的有机体中。[①c] 他进而总结了美国传统的几个重要“优点”,其一,美国是历史连续性的榜样;其二,美国善于因地因时地发展自己的制度;其三,由于美国的历史特点,美国不注重“主义”等哲学性的思考,也没有哲学偶像的崇拜,美国人追求的是实用主义。对于第三点,他做了进一步的阐发。他认为,美国缺乏哲学和理论总结的根本原因在于,美国人认为美国实际上早已存在着一种“理论”,即“被赋予”(givenness)的观念,认为美国的价值观定义早已通过不同方式被先人“赋予”。[②c] “被赋予”观念有三种表现。首先,象收授礼物一样,美国人接受了过去的价值观念。最早的移民或合众国的缔造者在美国诞生之际就已为美国创造了完美无缺的政治理论,足够美国人用以解决日后的问题。其次,美国人乐于把来自现时的价值观作为馈赠接受下来,认为美国的理论在美国制度中是心照不宣的。这种观念认为“美国生活方式”本身就蕴含着“美国思维方式”,而这“思维方式”实质上发挥着一种“理论”的功能。尽管美国人从未把这种“思维方式”透彻明了地总结出来,这种“理论的功能”是始终存在的。这一观念还认为,美国的政治理论从未清清楚楚地展现自己,而总是罩着一层美国特殊经历的外衣。再者,相信美国历史的连续性及同一性(homogeneity)。这种“连续性”的信念使得美国人毫不困难地同时接受以下两个“公理”:预先制订好的初始理论早已被国家缔造者“赋予”了;我们现实的经验总能够提供自己一种既实在又缥渺的理论。 概而言之,以上两位“右翼”统一派史家所阐发的美国政治传统的独特性在于:第一,美国早自殖民时代起就是一个自由平等的以中产阶级为主体的社会;第二,由于不存在着尖锐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冲突,美国政治不具备激烈的革命性质,保守主义是其占主导地位的传统;第三,美国逃离了欧洲的封建影响,也摆脱了对哲学及意识形态的推崇,从而自发产生出因历史及环境因素决定的特殊的“思维方式”--因时因地制宜地发展自己制度的实用主义及工具主义(instrumenfalism)。总之,美国是一个不同于欧洲国家,更不同于东方国家的“独一无二”的国家,是一个值得庆幸及赞美的国家。 令人遗憾的“独特性”--在美国国内政治中的影响 正如前述,“统一历史学派”并非铁板一块,其阵营中分化出一批“左翼”史家。“左”的倾向表现在他们在寻觅美国政治传统的“一致性”时,是置身于此传统之外,对其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冷静的批判。与“右翼”相比,其显著的区别是,“右翼”置自己于此传统之中对它进行兴致勃勃的“赞扬”,“左翼”者则超越于此传统之上,对它表示了深感遗憾的“叹息”。 “统一派”左翼,甚至整个“统一历史学派”的发韧者是理查德·霍夫斯塔特(Richard Hofstadter),另一位大家是路易斯·哈尔兹(Louis Hartz)。 霍夫斯塔特是位多产的历史家。[①d]他的作史特点在于:广泛吸收社会学、心理学等其他社会科学学科的理论、方法及概念,把他们应用于历史学的研究;反对“进步史学”的经济决定论,使“思想”成为历史研究的重点,以此揭示历史中的“复杂性”及“多样性”。 最能反映霍夫斯塔特主要观点的两部著作是《美国的政治传统及其创造者》和《改革的时代:从布莱恩到福兰克林·罗斯福》。在前者中,他力图发掘美国社会意识形态中把美国人联为一体的核心。他认为,这一核心包括了全体美国人对某些基本概念的共同理解,例如:私有财产的神圣性;对私有财产自由处置和投资权利;“机会”的价值;个人利益及自我确立的自然演进。[②d]他的目的是明确的:去建立对美国政治传统的全新解释,强调这一传统是根植于“美国观念的共同氛围。” 霍夫斯塔特的主要攻击对象是“进步主义”史学家。他不满于他们把美国历史简单刻划为“矛盾、对立、分化”的过程,批判了他们对美国历史中的历次改革运动的美化,提出了美国历史的“统一、和谐性”的典型表现。但在发现这一“统一性”的同时,突出了其保守的特质、缺陷和局限性,及其对美国民主的破坏作用。他指出,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实质上并非一种成功的意识形态,并未取得任何具有建设性的成就。反之,他发现这一传统是狭隘的,在多方面有明显缺陷。它的本质是落伍、守旧、向后看的,希望回归到强调贪婪和个人主义价值观的意识形态上。 在《改革时代》一书中,霍夫斯塔特进一步丰富和深化了他对美国政治传统的批判。他集中考察了自19世纪末到20世纪30年代美国的三次改革运动,即平民主义运动,进步主义运动和“新政”。“平民主义”与“进步主义”在他笔下成为一个有内在联系的传统被加以剖析。其中,他对“平民主义”作了深入全面的分析。 霍夫斯塔特是一位深具责任感与使命感的史学家,在很大程度上是为现实和将来而写,为范围更宽广的美国大众而写。用他自己的话说:此书是应“现实对新解释的需要而作”。因为他发现,“平民主义”的精神不但在1896年征服了民主党,而且在进步主义时代的政治中继续产生重大影响。他甚至认为,“平民主义”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当前,成为地方主义、百姓的“民主反叛”及“怀疑”心态以及本土保护主义的组成部分。[①e]实质上,他的最终目标是对麦卡锡主义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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