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梁启超史学思想变化的原因 梁启超史学思想的变化,引起了后人的很多议论,批评者有之,赞同者有之,表示理解者 亦有之。我以为,梁启超的这种转变,在主观上与他退出政坛、专事学术有直接关系;同时 , 就客观而言,他的史学思想的变化,特别是对于进化史观所表现出的怀疑和困惑,既是中国 学术界在接受西方新学理之初的一种必然的反映,也是西方当时的社会政治状况和学术思潮 对 梁启超的直接影响所致。 从梁启超本人来看,在他游历欧洲之前,他的主要精力和主要活动均在政治领域,他的所 思所想多为政治而发,他的著作言论也多与政治有着密切的关系,如他所言:“吾二十年来 之生涯,皆政治生涯也。”“吾问学既谫薄,不能发为有统系的理想,为国民学术辟一蹊径 ;吾更事又浅,且去国久,而与实际之社会隔阂,更不能参稽引申,以供凡百社会事业之资 料 。惟好攘臂扼腕以谭政治,政治谭以外,虽非无言论,然匣剑帷灯,意固有所属,凡归于政 治而已。”[2](文集之三十三P51-52)由此观之,梁启超无论是宣传进化史观,还是撰 写《中国史叙论》、《新史学》等史学论著,都带有很强的政治目的,其中所表现的对传统 史学的强烈的批判态度,也是政治激情大于学术分析。换言之,他的史学思想因其政治性所 使然,很难趋于客观。他所提出的“新史学”主张,一方面表现为开创性和批判性的特色, 其对于中国史学的意义是应当充分肯定的;另一方面,在系统性和建设性方面,则实有不足 。 梁启超退出政坛之后,情形与以前有了很大不同,他的主要精力开始集中于学术,而对于 政治则放在其次,“吾自今以往,除学问上或与二三朋辈结合讨论外,一切政治团体之关系 , 皆当中止”[2](文集之三十三,P53-54)。这是梁启超一生中活动历史数次变化的最重要的 一次变化。此后直至去世,梁启超的主要时光是在著述和讲学中度过的。从政治转向学术, 从政治家转向学者,既导致了梁启超对政治与学术、对致用与求真等问题有了不同以往的认 识,也导致了梁启超史学思想的变化。 在各种学问中,梁启超最重视的是史学,即如林志均所说:“知任公者,则知其为学虽数 变,而固有其坚密自守者在,一定在史学方面。”[3](P3)由政治家转而为学者的梁启超, 在史学方面做了更为全面系统的梳理和研究。他曾有志在中国通史、中国学术史、中国文化 史、中国佛教史、中国史学史等领域进行探索和著述,以期健全其“新史学”体系。正是在 这一过程中,梁启超对历史观、方法论方面的问题进行了更为深入的思考,变化也由此而产 生,譬如对传统史学的评价从彻底否定到有选择地回归,对历史学目的、性质的重新界定, 对用进化史观和因果律观察解释历史现象的怀疑等。 同时,当他在游欧过程中切身感受到了西方的社会现状、实际接触到了当时流行于西方学 术界的各种思想观点之后,随之产生的困惑是导致梁启超后期思想变化的客观原因。对此, 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分析。 第一,进化史观的传入,曾令人耳目一新、眼界大开,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已经真正全面地 了解了西方的新学理。面对纷至沓来的各种西方的思想观点,而无暇经过相当时间的对比、 消化和借鉴,很可能会感到无所适从。梁启超素以善于接受新思想和勇于否定自我著称,他 在欧洲了解了新康德主义的理论、柏格森的“生命哲学”等,认识到历史学与自然科学的差 异性,考虑到人类的自由意志和人的“直觉”的特征,遂产生了对进化史观寻求“公理公例 ”、因果关系等基本特点的怀疑甚至否定的主张。这反映了在接受西方学理时,面对各种各 样的、形形色色的西方思想缺乏深刻的把握、准确的理解、全面的认识所表现出的惶惑和动 摇,可以看做是在探索中西学术结合之路的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 第二,还应当看到,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当时中国的时代主旋律是救亡图存,是爱国主 义。梁启超等人认为西方文明是先进的,只要学习西方,就可以富国强兵。但到了欧洲之后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正处于萧条的时期,思想领域弥漫着悲观的情绪,梁启超目睹并 且亲身感受到了这一切,原本心目中先进的、要学习的目标,实际的情形却并非如此,使得 他产生了悲观、迷惘。梁启超所信奉的进化史观无法解释这种现象,这也说明进化史观的局 限性,说明进化史观在当时已经在许多方面难以适应时代的需要。因此,他不惜推翻自己曾 经大力宣传的进化史观,坦率承认进化史观并不能令人满意地说明和解释历史。 梁启超思想观点的变化,反映了五四运动前后中国史坛在接受西方史学并开始致力于中西 史学结合过程中的一种基本现象。梁启超的变化,就他个人而言,固然与他接受西方学理比 较博杂,且又没有形成成型的理论有关,但是透过这个现象,我们仍可以看到其中的积极因 素。首先,促使人们更加全面地了解西方社会和西方文明,认识到了西方的一切并非尽善尽 美,由此可以持一种批判的态度对待之;其次,通过前面的认识,促使人们回过头来反思, 对传统文化完全否定的做法是不妥的,应当用一种更客观的眼光来看待传统,用新的眼光来 看待我们自身的文化遗产。许冠三指出:“任公新史学的成长经历,恰好是一个从迷信西学 到择善而取、从背离传统到选优发扬的辩证过程。”[1]这的确为十分中肯的评价。如果说 ,梁启超前期充当了批判旧史学的勇士的话,那么梁启超后期在建立新史学、开创现代史学 新局面方面是成就卓著的建设者。他以丰富的史学研究成果,为转型中的中国史学做出了重 要贡献。梁启超作为一位探索者,积极地吸收和接受西方先进的学术思想,并且勇于否定自 我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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