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修《晋书》的性质(2)
在唐初,《论语》已是士大夫所必读之书,当然《颜渊》的文字也是众所周知的。所以,当时的士大夫在读《宋书》陶潜传“子夏言曰”这部分时,必然在心中会浮现上记的《论语·颜渊》章句全文。这子夏的话,是针对司马牛所发出的“人皆有兄弟,我独亡”的感慨进行慰抚的。 这个司马牛,就是在《论语·述而》中企图杀害孔子的有名的桓魋之弟。在《论语·颜渊》中也有较详细的介绍: (注)郑曰:“牛兄桓魋行恶死亡无日,我为无兄弟。”(省略)正义曰:云牛兄桓魋行恶死亡无日者,案:哀公十四年《左传》云,宋桓魋之宠害于公。公将讨之,未及,魋先谋公。公知之,召皇司马子仲及左师向巢,以命其徒攻桓氏。向魋遂入于曹以叛。民叛之而奔卫,遂奔齐,是其行恶死亡之事也。桓氏即向魋也,又谓之桓司马,即此桓魋也。 据注记所说的《左传·哀公十四年》记载,宋国司马桓魋(向魋)受景公宠爱而日益骄盈,有害公之意,景公数请享饮,欲因请讨之。桓魋察觉此情,抢先设计谋,即以接受增加领地答谢景公为由请公享宴。以日中为期,桓魋招集家兵企图谋杀景公。此计被景公识破后,桓魋反过来攻打受景公之命的兄长向巢,并据曹地反叛。但曹地不能久留,在窘境中接连奔卫、齐。其结局是向巢也离宋奔鲁。因这事件,司马牛还领邑于君,奔齐、吴,最后客死于鲁国郭门外。司马牛兄弟五人,(据《左传》有兄巢、桓魋、弟子颀、子车。)都各自亡命他国,走向客死的命运。这就是司马牛慨叹“人皆有兄弟,我独亡”的背景。 以上大略说了桓魋谋叛事件,不管在细节上有相当的不同,但大体上,这是与兄长隐太子建成企图谋反,太宗李世民先下手在玄武门把建成、元吉(太宗弟巢王)杀死一事相仿佛的。因此,唐初的士大夫一见“子夏言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的记述,必然会想起桓魋谋反一事,继而联想起新近太宗李世民谋杀兄弟的玄武门事件,这对太宗来说是一件很不利且令他讨厌的事情。不管李世民一方强辩说这一事件是建成、元吉先动手,以使玄武门行动正当化,但就谋杀兄弟这一点而言,决不是简单地就可被免罪。因此,要尽可能地避免触及这一事件,回避属于可能引起联想的一切。李世民的近臣李延寿当然对这样的情况是相当清楚的,可以推断,当他接受太宗敕命编《南史》时,必忖度太宗之意,考虑到这一部分是必须削除的,并强行这样做了。这一结果,造成了稍显不自然的部分性削除。 又,《命子诗》是陶潜在长男俨出生时表述对儿子期待的诗。一般说来,对表现这种人之常情的诗是没有理由必须把它删掉的。但是,据新、旧《唐书》记载,李世民的杀戮不仅是涉及了激烈相争中的兄弟,还波及了从长子恒山王承乾开始,因相互争夺太子位的不肖不孝的皇子们,从而使太宗陷入了整个家族性的不幸状态中。因此,与其说李世民不喜欢陶潜以写家族爱(兄弟爱、父子爱)为主题的诗文,不如说他必须回避这些的存在。就李世民来说,对下面所引的《命子诗》怀有嫌恶感,想敬而远之是必然的。 卜云嘉日,占尔良时。名尔曰俨,字尔求思。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庶其企而。沟夜生子,遽而求火。凡百有心,爰待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日居月诸,渐免于孩。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 李延寿熟知太宗的这种心思与嗜好,于是删去了《宋书》载有的《命子诗》原诗,而只写“又写《命子诗》以贻之”。 另一方面,《晋书》陶潜传如前所述,不但不言及《命子诗》,甚至连“潜弱年薄宦”以下部分也全部删去,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让我们先从对陶渊明的名字记载方法上所表现出的象征性谈起。 陶潜的名字,《宋书》记有“陶潜,字渊明,或云渊明,字元亮”,昭明太子《陶渊明传》作“陶渊明,字元亮,或云潜,字渊明”。承继这些,《南史》记为“陶潜,字渊明,或云字深明,名元亮”。《南史》沿用《宋书》,可以推断原本是写作“陶潜,字深明,或云深明,字元亮”的,后来因版本误刻或有衍字,就变成了目前《南史》所载状态。有关陶渊明的名字,在很早即产生了混乱,是非如何一时难以判定,但只要是见到“潜”、“渊明”(深明)、“元亮”,谁都明白这是指那位,至于哪个是本名又另当别论。但陶是确实也被呼作“渊明”的。而《晋书》却非常干脆地把“渊明”说舍去,只记“陶潜,字元亮”。这不是有什么根据才这样做的,它比《南史》为避高祖(李渊)讳,用“深明”的作法更彻底,这暗示了《晋书》的编纂方针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晋书》完成于《南史》)后,和太宗对文化领域统制权的进一步强化,《晋书》在改修中将适应唐王朝最新现实需要放在比“实事求是”更优先的地位来考虑。李延寿编《南史》时虽把不适于太宗的箇所加了删除,但至少还残留着作为史家的“实事求是”精神,对于在陶渊明生平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潜弱年薄宦,不洁去就之迹。……自永初以来,唯云甲子而已。”及有“言其志并为训戒”内容的《与子俨等书》未加削除,而《晋书》编者却急切地对不适合李世民的箇所大加改修,不惜牺牲了“实事求是”。《与子俨等书》中“吾年过五十”至“自恐大分将有限也”部分是陶对自己品德及情志进行真挚述说的文字,对描绘陶渊明身世及形象是不可缺少的重要部分,因此,《南史》也只是删到易引起联想的《序》为止。但《晋书》却因下面所引的《与子俨等书》后半部分中强调了兄弟之间的情义,顾虑到有伤于经历了兄弟、皇子们不和、相互残杀的太宗的感情,不仅止于像《南史》那样进行一部分削除,而与对待陶的名字那样,干脆全部削掉。 恨汝辈稚小,家贫无役,柴水之劳,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然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鲍叔敬仲,分财无猜,归生伍举,班荆道旧,遂能以败为成,因丧立功,他人尚尔,况共父之人哉。颖川韩元长,汉末名士,身处卿佐,八十而终,兄弟同居,至于没齿。济北汜稚春,晋时操行人也,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汝其慎哉,吾复何言。 《晋书》比《南史》更加肆无忌惮的削除,或许如新、旧《唐书》所说明的,与存在着为了迎合太宗之意,不惜歪曲历史的许敬宗(作为《晋书》的监修)有很大的关系。 以上仅限于陶潜传,可知《晋书》的改修确实是基于李世民政权的某些关系,可以说看不到在实录陶渊明的真实形象,因而,无论怎么说也难以称得上是“标准的晋代史”。 (二)《晋书·陆机传》的改修 据《旧唐书·房玄龄传》,唐修《晋书》是以臧荣绪《晋书》(以下简称“臧《晋书》”)为底本,又参考了笔记小说、诸家晋史编成的。 寻与中书侍郎褚遂良受诏重撰晋书,于是奏取太子左庶子许敬宗、中书舍人来济、著作郎陆元仕、刘子翼、前雍州刺史令狐德、太子舍人李义府、薛元超、起居郎上官仪等八人,分功撰录,以臧荣绪《晋书》为主,参考诸家,甚为详洽。 但是,令人注目的是《陆机传》与《宣帝纪》、《武帝纪》、《王羲之传》等四篇都有太宗亲撰的论赞(即“制曰”),可以设想,《陆机传》等很有可能更明确、直接地反映了李世民的某些意念。下面先将现残存的臧《晋书》与《晋书·陆机传》作比较。 《晋书》:收录了陆机的《辩亡论》、《豪士赋序》、《五等论》,以此为轴心,配以前后官历,构成了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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