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方面美国人又十分重视历史,对历史充满了强烈的兴趣。眼下历史很受大众的欢迎。有线电视网中的“历史频道”属于热门频道,历史书的销路不错(尽管销路好的历史著作并不一定是由专业历史学家写的)参观和游览历史博物馆、历史遗址及类似葛底斯堡这样的国家历史公园的人终年络绎不绝。对许多人来说,历史带给他们一种认同感,一种家庭的认同感和一种民族的团结感。人们不仅看重历史,更看重历史的功能,对历史功能的发挥和运用也很投入。保守派认为历史的功能就是向人民灌输爱国主义思想。前一段时间,曾有人指责历史学家在写作中没有足够地强调国家的目的,没有充分地表现爱国主义思想,没有对美国民族的内在凝聚力给予应有的认可和强调等等。与此同时,其他一些群体对历史又抱有另外的期望。传统的历史研究把黑人排除在外,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黑人权利被剥夺的现实;民权运动将黑人重新纳入美国历史的范畴,也推动了对黑人历史的重新书写。妇女史也是女权主义运动在60年代复兴的结果。对于这些从前受到排斥的群体来说,历史研究是一种使他们原来所处的历史地位合法化的途径,他们希望通过对他们历史地位的重新定位和评价来建立一种新的对美国历史和美国国家的认同。这些不同的诉求显然给历史学家的工作提出了严峻的挑战。历史学家的工作不应该是为了帮助某一个社会群体做到自我感觉良好,因为我们不是心理学家。无论是对那些在历史上受到过压迫、而迫切要求在历史中寻找国家认同感的群体,还是那些坚持历史的功能就是向人民灌输爱国主义思想的群体,历史学家的工作不应该是简单地去迎合或满足这些群体的愿望,增强他们的自尊心,让他们为自己的过去感到骄傲等等。历史学家的工作应该是把过去发生的故事--包括这种故事本身具有的种种复杂性,以及它所具有的正面和反面的内容一尽可能准确而有力地讲述出来。这是历史学家的责任。 历史研究当然不能回避政治内容,事实上历史学家提出和关心的问题本身就受到他们所处环境的影响。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史学研究被当成一种为政治服务的工具,其成果也就往往变成一种不可信赖的历史了。如果一个人研究历史的出发点仅仅是为了证明和宣扬某一特定的政治观点,他可能不得不对历史作简单化的处理,甚至有可能曲解的割裂历史。所以,历史学家面临很大的压力,肩负重要的责任。我们的工作就是保证人民能尽可能地获取最好的历史感(sense of history)。有一件事时常令美国历史学家感到苦恼,那就是尽管公众社会对历史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真正懂得美国历史的人却不多。这一点在一年前克林顿总统遭弹劾的前后表现得尤为突出。当然我并不指望所有的新闻记者或普通群众对弹劾总统的细节都做到了如指掌,很多历史学家也不一定知道美国历史上出现过多少次弹劾,但人们起码应该知道制宪者们当初为什么要建立弹劾的机制,至少要懂得弹劾作为一种法律程序所必须依赖的基本原则等。但真正深入了解这些知识的人实在太少了,这说明我们历史学家还需要更努力地工作。 王希:作为现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您认为美国历史学界在近期将面临什么样的挑战? 方纳:我想我们面临的主要挑战之一是如何使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能在历史学界得享一席之地。如前面提到的,我知道有相当一批历史学家有一种被新史学排除在历史学界以外的感觉,他们觉得自己从事的研究不再受到重视,有的研究甚至被贬为过时的或不重要的,他们的研究领域也不再具有什么重要意义等等。毫无疑问,新史学为历史研究带来了新鲜血液,历史学家不可能总是重复同样的研究,每一个时代都会有自己的方式来研究历史,这一点是无可非议的。但是,新一代人有时会以否定上一代人成果的做法来界定和树立自己,这是需要审慎而行的。随着我自己在开始告别中年,我对老一代历史学家的尊重日益增加。我认为,史学界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必须具有包容性(inclusive )的时候了,所有形式的史学研究都应在史学界受到欢迎。 我们面临的第二个挑战与其说是与历史研究有关,不如说是与历史教学的机制有关。如你所知,我们目前面临一个严重的历史学家的就业问题。因为大学聘用的史学教授的人数远不如过去多,刚刚拿到博士学位的人要想顺利地在大学里谋得一个全职工作远不象从前那样容易。许多人只能屈就去做兼职或临时教授,他们的工资不高,作为教授应享有的权利很少,晋升和转正的希望渺茫,如何使这些历史学家获得起码的有尊严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是一个重要问题。历史是一门重要的基础学科,与其他任何学科相比,它都应该被看成是一门非常中心的学科,我们必须要使社会、政治人物、州议会和大学认识到这一点。当财政出现紧缩和困难时,政府和学校的决策者们往往首先裁减的是历史、文学和艺术这些看起来并不具有任何现实重要性的学科,他们觉得这样做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而且也更有道理。他们认为,把钱花在科学研究、技术培训、电脑培训等课程上显然要比把钱花历史学科上更为明智和更具有说服力,因为科技课程可以为学生毕业后找工作提供直接现实的好处。这些决策者应该懂得,历史也许不一定能帮助学生找到某份特殊的工作,但历史能够培养学生学会如何思考,帮助他们学会在民主社会中扮演一个有思想的公民的角色,学会思考比简单地为找一份工作而学习要重要得多。 王希:历史学界本身会面临什么样的挑战呢?譬如说:新史学会不会面临挑战? 方纳:历史学界已经出现了一些对新史学的批评,这些批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其中一种批评认为,新史学在研究内容的扩展、方法的多元化以及要求对所有社会群体面面俱到的做法,已经导致了美国史研究中的“碎化”(fragmentation)现象和趋势。 持这种批评态度的人认为,目前的史学非但未能产生具有高度概括和综合性的叙事性美国史,反而把美国史研究变成了一种割裂的地方或个别群体的研究。地方和个别研究本身是非常有价值的,但如果只是把它们简单地拼合起来,我们并不能够得到一个完整的美国历史的总体画面。所以,如前面提到的,我们仍然需要探索一种新的方法,一种既能帮助我们重新把握美国历史的整体面貌、但同时又不至于迫使我们放弃新史学所具备的那种对美国史的深刻的洞察力的方法。 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对综合性历史 (synthesis)的重新呼吁是一种倒退的表现, 认为这是要求史学研究回到政治史为中心的时代,我并不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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