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1398--1457年),字廷益,号节庵,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官至兵部尚书。于谦同里后学孙高亮在章回体小说《于少保萃忠全传》的第五回,以于谦观石灰窑所感,口占七绝《石灰吟》(注:孙高亮:《于少保萃忠全传》,第五回,道光十五年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但于谦《忠肃集》(四库全书本)卷十一载其诗:杂体60首、五绝40首、五律46首、七律193首、七绝71首,共410首;于谦《节庵存稿》(成化刻本)载其诗:杂体61首、五律46首、七律195首、五绝40 首、七绝172首,共414首;于谦《于肃愍公集》(嘉靖刻本)载其诗:杂体73首、五律61首、七律346首、五绝53首、七绝87首,共620首。《忠肃集》(四库全书)、《节庵存稿》(成化本)和《于肃愍公集》(嘉靖本)均阙《石灰吟》。)一首。《石灰吟》映现于谦生命历程有着四种境界:这就是“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一 于谦同许多英雄杰烈一样,在其登上历史舞台之前,都要经过一番艰苦磨练,方能横空出世,扮演人杰角色。于谦是读书人,苦读--“千锤万击出深山”,是于谦生命历程的第一种境界。 于谦出生于仕宦之家,祖父做过兵部主事,父亲则“隐德不仕”。乃祖乃父诚信忠直、鄙污轻财的品格,予少年于谦以极大熏陶。 少年英才,志向高远。一个人在少年时期养成的素质--优良素质福益终身,劣弱素质祸殃一生。于谦在六岁时随家人清明扫墓,路过凤凰台,其叔口占:“今日同上凤凰台”;于谦对曰:“他年独占麒麟阁”。一日塾中读书,学友因淘气,塾师要惩戒。于谦请作联对,免受责罚。先生曰:“手攀屋柱团团转”;于谦对:“脚踏楼梯步步高”。先生又曰:“三跳跳落地”;于谦再对:“一飞飞上天”。他聪颖机智,以联对代罚。少年于谦,不惧官宦。他十岁那年正旦,红衣骑马穿巷,往长亲家贺岁。于谦刚从巷中冲出,不料撞上杭州巡按。巡按问道:“小子何敢冲吾节导?”于谦回答:“良骥欲上进而难收,正望前程耳。”巡按见其出言不凡,便让他应对:“红衣儿骑马过桥”;于谦对曰:“赤帝子斩蛇当道”。巡按惊异,赏银十两(注:参见《于谦》,杭州出版社,1998年;孙高亮:《于谦全传》,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他虽是年少,却抱负远大,立下志向,信守名节:“自是书生守名节,莫惭辜负指迷人”(注:于谦:《读悟真篇》,《于肃愍公集》卷六,明嘉靖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悟到真谛,终生不渝。 于谦《题〈公中塔图赞〉》手迹 品晶节清,题赞铭志。叶盛《于少保文山像赞》记载:郎中张遂持文山像求题,像上有于少保赞辞。赞辞88字,全文照录如下:“呜呼文山,遭宋之季。殉国忘身,舍生取义。气吞寰宇,诚感天地。陵谷变迁,世殊事异。坐卧小阁,困于羁系。正色直辞,久而愈厉。难欺者心,可畏者天。宁正而毙,弗苟而全。再向南拜,含笑九泉。孤忠大节,万古攸传。我瞻遗像,清风凛然”(注:叶盛:《水东日记》卷三0,第297至298页,中华书局校点本,1980年。)。上文又云:于公座侧,悬置此像,数十年如一日。于谦为爱国英雄文天祥画像所题写的赞辞志在君民,不为身计,宁正而死,不苟而活--大志大勇,高风亮节,笔墨坦露,英雄气概。 勤奋好学,足不出户。于谦不仅聪颖,而且勤奋,“少读书,手不释卷,过目辄成诵”(注:《皇明大政记》卷十七,载郑晓:《吾学编》卷六九,叶一,明万历二十七年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他读经书,疏通大旨,见解精辟,语惊四座。他12岁时,寄住慧安寺,专心读经书。16岁时,又读书于吴山三茅观。17岁时,乡试不第,遭到挫折。一个人,在挫折面前,是挺进,还是退缩?这是英雄与懦夫在性格上的分水岭。于谦在挫折和失败面前,不服输,不气馁,学益笃,志更坚。于谦后来回忆自己苦读的经历时说:“我昔少年时,垂髫发如漆。锐意取功名,辛苦事纸笔”(注:于谦:《忆老婢》,《于肃愍公集》卷一,叶二二,明嘉靖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史书也记载他发奋读书的情景:面壁读书,废寝忘食,“濡首下帏,足不越户”。廿年寒窗,千锤万击,24岁考中进士。一个读书人,一个平常人,不历炼千锤万击,不经过刻苦攻读,是不能金榜题名的。 古今中外,英烈雄杰,只有经受千锤万击,磨练慷慨刚毅大志,学养聪明才智,陶冶优良素质,才能登上历史舞台,做出一番恢宏事业。 于谦考中进士,标明他走出深山,迈入仕途,生命跨进一种新的境界。 二 于谦同许多英雄杰烈一样,在其登上历史舞台之时,都要经过一番艰苦考炼,方能惊世骇俗,炼化成为人杰。于谦是官宦,清官--“烈火焚烧若等闲”,是于谦生命历程的第二种境界。 于谦从24岁中进士,到50岁丧父(翌年丧母),其间26年,是他居官清正廉明、心受“烈火焚烧”的时期。贪官当道,做名清官不仅要严于正身律己,而且要严防群小诬谤。明代另一位保卫京师的民族英雄袁崇焕有段名言:“勇猛图敌,敌必仇;振刷立功,众必忌。况任劳之必任怨,蒙罪始可有功。怨不深,劳不厚;罪不大,功不成。谤书盈箧,毁言日至,从来如此”(注:《明熹宗实录》卷七五,天启六年八月丁巳,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台北。)。在众贪独清之时,谤书盈箧,毁言日至,自古至今,概莫能外。所以,专制时代,做名清官,既要净化自我,更要战胜群魔。于谦为官、任事,志在抚民、锄殄:“豺狼当道须锄殄,饿殍盈岐在抚巡”(注:于谦:《二月初三日出使》,《忠肃集》卷十一,叶七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台北。);“寄语郎官勤抚字,循良衣钵要人传”(注:于谦:《过中牟鲁恭祠》,《忠肃集》卷十一,叶四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台北。)。他在河南,屡布大政,生平《行状》,列举十端:劝籴粮米,备物堰水,减价粜卖,诚祷祈雨,税粮折色,种树浚井,分豁差遣,修筑堤岸,抚赈流民,减征粮布(注:《于谦行状》载述:“公在河南,屡布大政。其一,劝籴粮米;其二,备物堰水;其三,减价粜卖;其四,摅诚祈祷;其五,税粮折请;其六,种树浚井;其七,分豁差遣;其八,修筑堤岸;其九,抚赈流民;其十,减征粮布。”见《忠肃集·附录》,第5至6叶,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台北。)。于谦任官江西、河南、山西时(注:《成化山西通志》卷八,叶三五,明成化十一年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昭雪冤囚、兴修水利、疏解流民、落狱论死,都是在烈火中焚烧其身。 第一,昭雪冤囚,疏劾贪官。永乐十九年(1421年)于谦成进士,宣德元年(1426年)选授山西道监察御史。后出使湖广,返京复命,疏劾贪功冒杀将吏,永乐帝下旨切责之。他守按江西,轻骑简从,遍历所部,延访父老,清理积案,厘革乡民之疾苦,平反冤狱以百数,“雪冤囚,数百人”(注:《江西通志》卷五八,叶六,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台北。)。他疏奏陕西官校,掠民为害,诏遣御史,捕之问罪。他在山西,令“尽夺镇将私垦田为官屯,以资边用。威惠流行,太行伏盗皆避匿”(注:《明史·于谦传》卷一七0,第4544页,中华书局校点本,1974年。)。他劾治“王府之以和买害民者,一道肃然”(注:倪岳:《神道碑》,《忠肃集·附录》,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台北。)。他还不避权贵,清理官船货匿私盐者,河道以清。他巡抚地方时,办理个案,惩处贪吏,疏解积困,救民水火,“然公持重,不苟为名,凡所规画,莫不计久远”(注:王源:《居业堂文集》第1卷,第5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不图急功近利,而求造福一方。按惩贪官,为民雪怨,“一方若涤,颂声满道”(注:王世贞:《弇州山人续稿》卷二0七,叶十二,明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 第二,咨访民隐,兴修水利。于谦巡抚河南、山西,这是两个多灾的地区。以河南为例,非旱即涝,遇上河决,汪洋千里,灾民遍野。山西也是十年九旱,北边兵荒,黎民受苦。于谦上任后,“遍历诸州县,察时所急、事所宜兴革,即草言之,一岁章数上”(注:《山西通志》卷八五,第6叶,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 1986年,台北。)。他还奏免山西山陵役夫17000余人。宣正年间,黄河屡决。如宣德六年(1431年),于谦疏奏:开封等府,“夏秋水溢,田多淹没”(注:《明宣宗实录》卷七六,宣德六年二月戊午,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台北。)。于谦殚心竭虑,治理河患。《明史》本传记载:“河南近河处,时有冲决。谦令厚筑堤障,计里置亭,亭有长,责以督率修缮。并令种树凿井,榆柳夹路,道无渴者”(注:《明史·于谦传》卷一七0,第4544页,中华书局校点本,1974 年。)。据方志记载:黄河决,噬汴堤,“谦躬至其地,解所服衣以塞决口”(注:《嘉靖河南通志》卷二四,叶一八,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北京图书馆善本部藏。)。水退民安,民众怀念。今开封城北辛庄尚有于谦督造的“镇河铁犀”(注:于谦撰《铁犀铭》:“百炼玄金,熔为金液。变幻灵犀,雄威赫奕。镇厥堤防,波涛永息。安若泰山,固如磐石。水怪潜形,冯夷敛迹。城府坚完,民无垫溺。雨顺风调,男耕女织。四时循序,百神效职。亿万闾阎,措之枕席。惟天之休,惟帝之力。尔亦有庸,传之无极。”(《嘉靖河南通志》卷四一)。),是其督率民众治理黄河的历史铁证。 第三,赈灾免赋,疏解流民。宣德间,河南、山西等地灾荒,于谦受命为巡抚御史。他处理国家与农民的关系时,是两者利益兼顾,而不是攀上损下。宣德十年(1435年),于谦疏奏:“河南连岁灾伤,人民艰食,乞减半取之。”获允(注:《明宣宗实录》卷三,宣德十年三月辛巳,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台北。)。正统六年(1441年),他疏请开官仓、济穷民:“今河南、山西,积谷各数百万。请以每岁三月,令府、州、县报缺食下户,随分支给。先菽秫,次黍麦,次稻。俟秋成偿官,而免其老疾及贫不能偿者。”其州、县官吏秩满当迁,“而预备粮储未完者,不得离任”(注:余继登:《典故纪闻》卷十一,第197页,中华书局点校本,1981年。)。未完成任务者,不得异地做官。此疏诏行之。时山东、陕西流民,携家带眷,就食河南,20余万。此事处理不当,或会酿成民变。于谦行事慎重,妥善对待:一是请发官仓积粟赈济,二是奏令布政使授给田、牛、种,三是抚籍立乡都10万余户,四是请乡里有司监察之。由是,化解流民,定籍耕农,疏缓民瘼,安定社会。 第四,得罪宦官,落狱论死。于谦为官正直,上不贿要,下不纳赂。他每入京议事时,人问其何不橐金银、带土物,贿赂当路耶?谦笑而举其两袖曰:“吾惟有清风而已。”汴人诵其见志之诗,曰:“手帕蘑菇(注:郎瑛《七修类稿》卷十三《于肃愍诗》云:“手帕蘑姑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乡闾话短长。”瑛为谦同里,而比谦稍晚。《辞海·清风两袖》条载:“于少保(谦)尝为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其还京日,不持一物,人传其诗云:‘绢帕麻菇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上文中的“绢帕”可为异传,而“麻菇”似为“蘑菇”之误。)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注:《嘉靖河南通志》,卷二四,叶十八,明嘉靖三十四年刻本。又见于谦同里郎瑛《七修类稿·于肃愍诗》,但其末句略有不同,为“免得乡闾话短长”;另见《万历杭州府志》,但其末句亦略有不同,为“免得闾阎说短长”。另见叶盛《水东日记·于节庵遗事》卷五、第56页,中华书局,1980年版。)。《明史》本传亦载:于谦“每议事京师,空橐以入,诸权贵人不能无望。”他痛恨贪官污吏,将其比作吞食民羊的虎狼。其《犬》诗云:“于今多少闲狼虎,无益于民尽食羊”(注:林寒:《于谦诗选》,第110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 又郎瑛《七修类稿》卷三十七引述《桑》、《犬》二诗之后论说,意二诗不类于公本集之句,予问之先辈云云,“或曰:《犬》诗乃先正李时勉者,未知孰是。”)。好人谋事,小人谋人。谋人者怠于任事,谋事者疏于防身。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于谦在朝在省,革积弊(注:《于节闇奏疏》卷四《教习功臣子孙疏》载:“国家隆古崇德报功之典,凡勋臣之家前代既加褒锡,后世子孙德以承袭爵禄,或遇蒙任使管理军务。然彼皆出自膏梁,素享富贵,惟务安铁,不习劳苦。贤智者少,荒怠者多。当有事之际,辄欲委之以机务,莫不张惶失措,一筹莫展。不但有负朝廷恩遇之隆,抑且恐误天下要切之事。评其所自,皆平日养成骄惰,不学无术之所致也。”),立新章,执法严,敢踬决,得罪了一些人。“太监王振持权势,以谦无私谒,属言官廷劾谦冤望”(注:查继佐:《罪惟录》卷十一上,第1635页,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于谦遭到诬奏,下狱论死。但山西、河南“吏民伏阙上书,请留谦者以千数,周、晋诸王亦言之,乃赦谦以大理寺少卿复往巡抚”(注:《山西通志》卷八五,叶七,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台北。)。后得释,迁京官。一个官员不为民做点实事好事,百姓是不会伏阙恳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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