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佛教会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合法的、带有一定全国性的佛教团体。南京国民政府与中国佛教会的成立、分化、整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国佛教会成立、分化、整顿的过程,显现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政教双方的冲突与调适。 一、中国佛教会成立过程中的政府支持 (一)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中国佛教的组织化要求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各地佛教团体有此消彼长之势。1927年5月,武汉佛教徒在汉口佛教会会址成立两湖佛化联合会,并设两湖佛化讲习所;7月,安庆组织安徽佛化总会。与此同时,浙江省党部改组委员会则通令各县党部解散僧道团体,取消佛化社。[1](P192)佛教团体何去何从?佛教界希望南京国民政府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1927年5月,伍朝枢于国民党中央第93次政治会议,提议保护宗教团体,经会议表决获得通过。[1](P192)但是,同年8月7日,谛闲、圆瑛等向国民政府请愿,要求“僧众组织宗旨纯正之团体”,却遭到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的否决。[2]其后,佛教界一再请求成立佛教团体,要求国民政府给予支持。玉慧观提出,“于今的佛教,差不多等于散沙一般,虽是同属在一个佛教系统之下,而其各个精神上只有自私自利,‘各扫门前雪’,所以养成各是其是,各非其非”。他呼吁佛教徒开诚合作,“力谋组织上的统一”[3](P3) 佛教界要求成立佛教团体,从消极方面来说,是由于外力所迫以应对外部危机的一种办法。在1928年“庙产兴学”风波之中,佛教界深感无政府认可的合法组织,交涉不便。闻兰亭、可成在中国佛教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的发言就说:“现在这佛教会最要紧的是对外的,不是对内的;犹如革命军先打好了外敌而后可谋内里的统一。”[4](P57)达如法师是中国佛教会监察委员,参加了中国佛教会第一次执监大会及就职典礼。用他的话来说:“现在中国佛教会只想对外,如请愿‘保护寺产’,修改‘寺庙管理条例’等事,这是中国佛教会对外的政策;至于对内政策,现在就只希望各省县组织佛教会而已。”[5](P285)这些说法道出了中国佛教会成立的部分初衷。佛教界要求成立佛教团体,从积极方面来说,是要参与政治和促进佛教的复兴。太虚在《建设适应时代之中国佛教》一文中指出:“现在政治环境已变,僧众对此当大大觉悟,应即改变其旧来之处世方法以图生存发达。以现在国民对于国事皆应有参与政治之行动,实施此种权利,首应有各种团体之组织,……出家者为佛教住持僧,在家者为佛教正信会,将此两部联合起来,由县而省,由省而全国,即可构成一整个的佛教团体。”[6](4)因此,太虚积极主张成立佛教团体的缘由之一是便于政治参与。 佛教界主张组建佛教团体,不仅是政治参与的需要,也是改善佛教、普及佛教、促使佛教复兴的需要。1929年3月,大醒指出,“我们要弘扬佛法,我们首要注重结集团体,现在佛教中的有知识者,太分裂了;有心整兴佛教的热心者,太涣散了,我们不能不设法集合他们同站在一条战线上来共同合作。”[7](P28)太虚也认为:“中国佛教徒之习惯,在养成个人之高尚,不注重以佛法去救世;又为个人之修养,不去谋人类之共同解决。今后吾国人士,欲改善佛法、普及佛法,即在使全国佛教徒组织一团体,以倡行各种事业。”[8](P113-114)当时,佛教界都意识到要使佛教复兴,离不开一定的组织基础。 (二)中国佛教会的成立 对于中国佛教会的成立,太虚早有基本构想。1928年5月,太虚在上海发起“全国佛教代表会议”,对发起宗旨、具体方案、主要目的作出了详细说明。[9](1P2-4)太虚期望通过召开全国佛教代表会议,成立“一全国统一永久的法定佛教团体”。在全国统一团体未成立之前,于南京先成立一筹备处,各省分设省筹备处,限半年完全成立。 1928年6月,太虚等正式呈请国民政府组织中国佛教会。呈文指出:组织中国佛教会的目的,在于“集中全国寺院僧众及各种佛学团体之策力,一面整理佛教,一面发扬佛学,同时举办各种教育慈善等社会事业,俾有合于时代之潮流,而无背于佛陀之大法,庶几数千年先德所遗之精神的遗产,得以发扬光大,随世运国运以俱进”。[10]太虚呈内政部整理宗教文所附条陈中,还提出了中国佛教会的基本组织框架,即纵向而言,中国佛教会应有中央、省、县三级组织,横向来说,中国佛教会大致可分为“僧众部”、“信众部”,出家僧尼为中国佛教会僧众部当然会员,在家信佛民众则任其自由加入,为中国佛教会信众部会员。[11](P3) 中国佛教会筹组之时,6月23日,太虚应蒋介石之邀自上海赴南京,谒蒋于总司令部。第二天与蒋同游汤山。期间,太虚向蒋介石提出组织佛学团体的设想,蒋介石深表赞同,北上前托人送来赞助洋300元为筹备费,并给介绍函7件,请太虚往晤谭延闿、蔡元培、钮永建、薛笃弼、王正廷、李烈钧、张静江等政要。其函曰:“沙门释太虚,为今日中国佛教中之健者,主张佛教改善,已颇著有成绩,其潜修极苦,著作等身,尤非寻常缁衣者所可仰其项背。兹以中国佛教会事来京,乞为一言介谒左右。盖夙钦护法愿宏,必能大有造福于佛教,敬仰实出于至诚也。爰泐数行,伏维台察,俯予接见为荷。”[12](P9)由于有蒋介石支持,国民政府对于太虚等人成立中国佛教会的请求也作出了积极回应。7月6日,国民政府秘书处致函内政部,要求内政部查照核办。7月11日,内政部致函国民政府秘书处:“查集会结社自由为法治国通例,惟有无妨害地方秩序情事,应由地方官署负责考查此案。”内政部要求太虚等“径向该管地方官署呈请核转,以昭慎重”。[13]但是,国民党元老蔡元培、张静江等认为,当时社会上反宗教、反迷信风声正紧,国民政府不宜出面提倡宗教,以设立佛学会为宜;名佛学则研究佛陀哲学者皆可与会,名佛教则未信佛教者恐不愿到会。[4](P7)诸发起人协商后认为,佛教之“教”,本指“言教”,与“学说”同义,以“学”代“教”,理无不可。[15](P6)故该会创立之始,原包含学会与教会两种性质。 7月28日,太虚于南京毗庐寺成立中国佛学会筹备处,并召开筹备会,作出如下决议:(1)推观同、惠宗、王一亭为筹备主任;(2)用全国各省区佛教代表名义向五中全会请愿;(3)筹办旬刊《中国佛学》,①由宁达蕴负责;(4)成立“佛教工作僧众训练班”;(5)筹划经费。[1](P195-196)此前,蒋介石令警备司令陈诚迁移毗庐寺驻军,作为全国佛学会会址。其令指出:“顷据释太虚呈请准以毗庐寺为中国佛教会场,并饬现住该寺之军队迁让等情前来。经查,现住该寺军队,系属宪兵第二团,前以该团尚不妨碍寺务,据该寺呈请分一部分房屋,借与暂住。今据呈以庙宇为佛会场所,自属正当。除批示并转函内政部外,合行令仰该司令迅即转饬遵照,并派员督促,克日迁让具报,毋任玩延,是为至要。”[16](P7)蒋介石支持中国佛学会成立的态度,由此也可见一斑。 在中国佛学会成立过程中,曾邀请内政部长薛笃弼予以指导。1928年8月1日,薛笃弼致函中国佛学会:“诸公阐扬佛法,热诚卫道,拟设中国佛学会,旨宏愿深,钦佩曷已。笃弼质本庸愚,罔识三昧,辱承公推指导,实属愧弗克当。惟事关公益,又承诸公厚爱,自当勉为赞助,藉负雅命。”[17](P1)从其委婉之词,可见薛笃弼对于中国佛教会成立所持的态度。 在争取蒋介石、薛笃弼、蔡元培等政要支持的同时,佛教界继续寻求国民党中央党部、国民政府的支持。当时,各地方党部及地方政府,认为组织佛教团体就是提倡迷信,对于佛教徒集会、结社、请求立案备案,辄加否认。而依据《文化团体组织大纲施行细则》及《修正人民团体组织方案》等规定,宗教团体组织的成立,先经当地高级党部核准许可后,再行呈请政府备案。为此,佛教界依然选择了从上层寻求突破的策略。8月1日,佛教界向国民党中央党部第五次执监委员大会和国民政府请愿。其“请愿文”提出:为改善僧众生活及增进僧众知识,为昌明佛学以开浚民智,辅成民德,并举办学校、医院、工厂等社会事业,以尽佛教徒之本分,非有全国佛教徒严密统一之组织,不足以完全实现。[18](P1) 正当发起召开全国佛教大会、筹组全国性佛教组织之时,太虚决定游欧。当时,佛教界人士颇感意外,纷纷劝其暂缓欧美之行。太虚则认为:“赴欧观化,乃数年来预定之规划,而提议开全国佛教代表大会及共同发起中国佛学会,则为偶逢其缘之事。”[19](P2)事实确实如此。早在1927年6月,太虚就向外界透露,将出席加拿大世界教育大会,进而游化欧美。9月11日,太虚致函蒋介石时也告以赴欧美游化之意,蒋介石嘱陈果夫以3000元为助。[20](P128、130)因此,尽管各方劝阻,太虚仍执意前行,于8月11日从上海登法轮安特雷朋赴欧,同行者有翻译郑松堂等。太虚赴欧之后,全国统一佛教组织的筹备工作并未停止。太虚出洋后不久即致信中国佛学会,建议即由中国佛学会筹备处召开佛教代表大会,将学会改组为中国佛教会。1929年1月,南京国民政府内务部正式颁布《寺庙管理条例》,内容十分苛刻。面对严峻的形势,在太虚缺席的情况下,中国佛学会筹备处常务会议议决,另组中国佛教会。此后,中国佛学会虽然独立存在,但失去了僧团的依托,基本上成为由追随太虚的佛教学者、居士构成的团体。② 1929年4月12日,第一届全国佛教徒代表大会在上海觉园召开,到会者有江苏、浙江、云南、贵州、四川、陕西、河南、安徽、福建、河北、湖北、江西、山西等17省代表。会议决定成立中国佛教会,选举可成、太虚、弘伞等36人为执行委员,谛闲、印光、德峻等12人为监察委员,圆瑛当选为主席。会议拟定了中国佛教会章程,呈请国民党中央党部及内政部备案。4月25日,中国佛教会代表德峻、太虚等为组织中国佛教会拟具会章,呈请国民政府备案。呈文在说明成立中国佛教会的旨趣时说:“际此统一告成,训政伊始,复兴中国古有之文化,建设三民主义之国家,实为当务之急。而佛教之于三民主义所根底的中国文化,尤有不可分离之关系。我佛教徒为致力于党国,尽国民之天职,自应本大乘救世之精神,宏扬我佛之正法,以期贯彻博爱、互助之本愿,实现世界和平,天下太平。”[21]中国佛教会力陈佛教与三民主义、中国文化的关系,以期赢得国民政府的批准。这次呈文附送了拟定的会章16条。其间,王一亭、太虚面请蒋介石谕行政院饬内政部批准中国佛教会会章,准予立案。6月3日,行政院就此作出批示,并指令内政部准予备案。6月7日,内政部奉令发布布告,宣示中国佛教会成立,中国佛教会备案工作至此有了圆满的结果。6月3日,中国佛教会在上海召开第一次执监委员会会议,计有执行委员36人、候补执行委员18人、监察委员12人、候补监察委员6人参加。在这次会上,各委员宣誓就职。其誓词云:“余等誓以至诚,适应三民主义,宏扬大乘救世之佛法,余等誓不败坏教纲,作不如法事,如违此誓,愿受最严厉之处罚。”[22]会议推举圆瑛、太虚、仁山、寂山、惠宗、关炯之、王一亭、钟康侯、谢铸陈9人为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并于3日在毗庐寺成立会所,在上海市赫德路19号设立办事处。 中国佛教会成立后,便立即着手省县佛教组织的建立。6月15日,中国佛教会颁发各省县佛教会组织大纲,训令各省县依据本大纲组织或改组。21日,中国佛教会训令各省县佛教会成立时,须向各主管地方官厅备案。省佛教会成立时,应向各省民政官厅备案,各市县佛教会成立时,应向各市县政府备案。[23](P3)同一天,中国佛教会还训令各省县原有的佛教团体,迅速依照所颁大纲,更改名称,如改为××省佛教会,××县佛教会。 从上述过程可以看出,中国佛教会的成立得到了蒋介石的支持,南京国民政府的相关部门为中国佛教会的成立也提供了方便。蒋介石和南京国民政府的支持,是中国佛教会得以成立的重要条件。 二、中国佛教会分化过程中的政府缺位 新旧两派之争是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佛教界内部潜在的问题,这一问题使中国佛教会自成立之始,就埋下了分化的种子。在其后运作的过程中,中国佛教会内部更是分歧不断,矛盾重重。但在1935年7月第七届全国佛教徒代表大会召开之前,国民政府对于中国佛教会内部的分化,采取了一种放任自流的态度。这种态度又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佛教界内部的冲突。 圆瑛与太虚本来是义结金兰的好友,但入民国之后,太虚受新的学术思想熏陶,学养日深,成为一代佛学思想巨擘,且锐意革新,提出教理革命、教制革命、教产革命的主张,成为佛教中革新派的领袖。而圆瑛历任宁波七塔寺、天童寺、鼓山涌泉寺、法海寺、南洋极乐寺等大名刹方丈,长期受丛林制度浸染,思想日趋保守,为丛林寺院保守者拥为保守派领袖。③中国佛教内部新旧两派之争由来已久,且引起了当时外界的注意。1929年,日本真宗布教师东海宜诚来华考察佛教时,就非常关注两派的发展趋势。中国佛教会成立后,圆瑛与太虚距离日远,分歧日增,加上当时佛教中所谓名流居士从中制造是非,挑拨离间,更加大了新旧两派的裂痕。1929年4月中国佛教会召开第一次代表大会时就发生了会址之争。会上,禅定、可成极力主张会址设在上海,其理由是上海交通便利。但各位代表,尤其是谢铸陈居士,则极力主张设在南京,其理由是南京是全国中心,海内外所共仰,凡全国性的机关,莫不设于此。佛教最高行政机关为20余省佛化之总汇,80万僧伽之命脉,设于南京,对内对外,承上御下,行使职权一则方便,二则庄严。两种意见争持很久,后来采取了折中的办法,即中国佛教会设会所于南京,设总事务处于上海。[24](P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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