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生员至少大多数就是当地的地主,而依前引宋人陈亮的标准,就算是乡士大夫。其士风的主流如何,就不需要对顾炎武之说再加引申了。 中国古代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很强调名节、气节之类。“名节”一词见于《汉书·龚胜、龚实传》:“二人相友,并著名节。”《三国志·陈琳传》载魏文帝书:“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徐斡)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矣。”唐代,张九龄说:“时议无高无下,惟论得与不得,自然清议不立,名节不修。”李德裕说:“士之有志气而思富贵者,必能建功业;有志气而轻爵禄者,必能立名节。” 关于气节,亦有很多记述。如《史记·汲黯列传》载,汲黯“好学,游侠,任气节,内行惰絮,好直谏,数犯主之颜色”。《后汉书·马援传》载,王磐“拥富赀,居故国,为人尚气节,而爱士好施,有名江、淮间”。《北齐书·万俟洛传》载,万俟洛“慷慨有气节,勇锐冠时”,等等。 历朝中最强调名节或气节者是东汉和宋。东汉士人强调“以天下风教是非为己任”。尽管东汉士人崇尚名节,却绝非铁板一块。汉灵帝时,宦官“常侍侯览多杀党人,公卿皆尸禄,无有忠言者”。晋人傅玄评论说:“灵帝时榜门卖官,于是太尉段颍、司徒崔烈、太尉樊陵、司空张温之徒,皆人钱上千万,下五百万,以买三公。颎数征伐有大功,烈有北州重名,温有杰才,陵能偶时,皆一时显士,犹以货取位,而况于刘嚣、唐珍、张颢之党乎!”崔烈问儿子崔钧:“吾居三公,于议者何如?”崔钧说:“大人少有英称,历位卿守,论者不谓不当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崔烈又问:“何为然也?”崔钧说:“论者嫌其铜臭。”崔烈“怒,举杖击之”。此事还是反映了清议的影响,但清议到头来敌不过铜臭,故不能将东汉的士风估计过高。 东汉的好士风不仅对当时,即使对后世也产生了影响。唐代,柳冕说:“后汉尚章句,师其传习,故其人守名节。”李绛说:“后汉末,名节骨鲠忠正儒雅之臣,尽心匡国,尽节忧时,而宦割、人,憎嫉正道,同为构陷,目为党人,遂起党锢之狱,以成亡国之祸。”《四朝闻见录》乙集《王竹西驳论黄潜善汪伯彦》评论被宋高宗杀害的太学生陈东说:“自知顷即受戮,略无惨戚战栗之意,盖东汉人物也。”强调他是“东汉人物”。 关于宋朝的士风和大多数士大夫的表现,前述笔者已发表的文章,特别对南宋前期成千上万的士人在宋高宗和秦桧的威逼利诱下,程度不等地卷入附会绍兴和议的情况,已作介绍。故南宋刘宰感慨于当时的士风与文风,评论说: 文以气为主。年来士大夫苟于荣进,冒干货贿,否则喔咿嚅唲,如事妇人,类皆奄奄无生气。文亦随之。 此处另可作一些补充说明。《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九说,“至范文正方厉廉耻,振作士气”;“至范文正时便大厉名节,振作士气”;“本朝惟范文正公振作士大夫之功为多”。范仲淹对天水一朝士大夫名节观的发展和振作,产生了重大影响。他有两句很有名的格言,一是人们熟知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二是“作官公罪不可无,私罪不可有”。政治上不怕受罪,而个人操守则务求清白。 另一个在倡导名节观方面起了很大作用的人是欧阳修,他在所著的《五代史记》卷三十二《死节传》、卷三十三《死事传》、卷三十四《一行传》等中批判了五代时“以苟生不去为当然”,“缙绅之士安其禄而立其朝,充然无复廉耻之色者皆是也”。在卷五十四中,他又批判了冯道,“天下大乱,戎夷交侵,生民之命,急于倒悬,道方自号‘长乐老’,著书数百言,陈己更事四姓及契丹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事九君,未尝谏诤”。将这个曾“取称于世”的人置于在古代儒家节义观的审判台上,“长乐老”确是输了理。此后,宋朝已无人再为“长乐老”公开辩护。但是,从史实出发,也不可能将宋朝的士风和名节、气节观估计太高。 “以儒立国”的宋朝当然与辽朝不同,然而据金人的评论:“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若水)-人。”看来辽亡之初,如要真修撰《忠义传》,人数也不一定少于北宋,只是因史料残缺,不可能有更多的记录传世,元人修《辽史》,已不可能另设《忠义传》,如此而已。 众所周知,北宋末,爆发了中国历史上首次太学生的伏阙上书爱国群众运动,陈东“率士数百,伏阙上书”,即有太学生数百生。此外,在开封城破之后,又有太学生杨诲、丁特起、徐揆、黄时偁、朱梦说等人都表现了爱国气节。但另-方面的记载介绍,当时“金人索太学生博通经术者三十人‘。”太学生皆求生附势,投状愿归金国者百余人。元募八十人,而投状者一百人,皆过元数。其乡贯多系四川、两浙、福建,今在京师者。比至军前,金人胁而诱之曰:’金国不要汝等作大义策论,各要汝等陈乡土方略利害。‘诸生有川人、闽、浙人者,各争持纸笔,陈山川险易,古今攻战据取之由以献。又妄指娼女为妻,要取诣军前。后金人觉其无能苟贱,复退者六十余人。“金人将他们”髡之“,待到金军撤退,也有”至中路,裸体逃归“者。简直就成了-一幅百丑图。在这百名太学生身上,又何曾见到欧阳修所倡导的名节观的影踪。据宋神宗元丰时规定,太学”通计二千四百人’。宋徽宗崇宁时规定,太学和辟雍“增生徒共三千八百人”。后废辟雍,而“辟雍之士,太学无所容矣”,看来太学生应有所减少。由此可见,无论是参加伏阙上书者,或无耻降金者,都应占太学生中的小部分。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太学生的多数因各种原因、情况或顾虑,在宋朝危难的关键时刻,不能像陈东等人那样挺身而出。 再就南宋末的死难者作一统计。《宋史》卷四百一十八《文天祥传》,卷四百四十九至四百五十二,卷四百五十四《忠义传》、《昭忠录》,以及《文山先生全集》卷十六《诗》、卷十九《文丞相督府忠义传》等所记录南宋末殉难人物颇多。今以襄樊之战始,作如下统计。当时殉难的文臣计有文天祥、李庭芝等八十六人,殉难的武臣有江彦清、张顺等四十二人,另有和尚莫谦之和道士徐道明。上引的统计当然也不见得完全,共计为一百三十人。 南宋的官员数,据宋理宗宝祐四年(1256年),监察御史朱熠说:“今日以百余郡之事力,赡二万四千余员之冗官。”估计二十年后宋朝亡国时的官员数也相差不多。可知即使以南宋末年而论,卿士大夫投降者仍占绝大多数,只是史料上不详细记录而已,今留存有汪元量的一句诗:“满朝朱紫尽降臣。”在南宋亡国时,真正像文天祥、陆秀夫那样的死节之士,无疑只是凤毛麟角。连与文天祥一起登第的弟弟文璧,不是也“将惠州城子归附”元朝,故元世祖说:“是孝顺我底。”故文天祥后来写诗说:“弟兄一囚一乘马,同父同母不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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