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的商业广告民俗主要有两种形态,一是以色彩、造型等视觉标识播布信息的招幌,一是通过有声语言和器乐音响招徕顾客的市声。根据经营方式和商品特点,或采用前者,或采用后者,或两者兼用。 招徕市声,源远流长,透过这独具风采韵味的漫长乐章,可使人置身于充满乡土情思而别有洞天的风俗画长卷之中,获得一种天籁境趣的享受。 一、叫卖吆喝 最原始的叫卖吆喝是个什么样情景,尽管凭现实生活经验可以想见得到,但却缺乏实证和文字记载。《诗·卫风·氓》描述了“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的以物易物的原始贸易活动,然未言及理应伴存的招徕推销性质的叫卖吆喝之声。《韩非子·难势》“自相矛盾”中,市上兼卖矛盾者一边展示所售实物,一边反复向人夸耀的“吾盾之坚,莫能陷也”和“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当是有关叫卖招徕市声的较早文字描述。 史学研究认为,中国大约于夏朝时,开始出现农工商业的社会分工;至春秋时期,商业已有行商坐贾之分;隋末唐初,则形成工商诸业行会组织。然而,有关商业招徕叫卖吆喝市声的记述文献,却显见于宋季。但宋代对于这种市声的关注,并非在于其作为商业活动,倒是着眼于它的韵味,它的音乐艺术性,名之为“吟叫”。宋人高承《事物纪原》卷九:“嘉(1056-1063)末,仁宗上仙。自帝即位,至是殆五十年天下稔于丰乐,不意邦国凶变之事,而英宗谅阴不言,能昭其功。然四海方遏密,故市井初有叫果子之戏。其本盖自至和(1054-1056)、嘉之间,叫紫苏丸洎乐工杜人经十叫子始也。京师凡卖一物,必有声韵,其吟哦俱不同。故市人采其声调,间以词章,以为戏乐也。今盛行于世,又谓之吟叫也。”视叫卖吆喝之声为吟叫,已见赏其声韵之悦,不无化俗为雅的意趣。 南宋诗人范成大有数首就市井叫卖之声悲悯贫民凄苦之作,如《夜坐有感》:“静夜家家闭户眠,满城风雨骤寒天。号呼卖卜谁家子,想欠明朝籴米钱。”又如《雪中闻墙外鬻鱼菜者求售之声甚苦有感三绝》之三:“啼号开斗抵千金,冻雀饥鸦共一音。劳汝以生令至此,悠悠大块亦何心。”但在一般看来,各种叫卖吆喝均属市肆天籁之声,是都市生活的一道风景线。南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三记述北宋京师汴梁“天晓诸人入市”情形中,有“瓠羹店门首坐一小儿,叫饶骨头”,“更有御街州桥至南内前,趁朝卖药及饮食者,吟叫百端”。至南宋都城临安时,市肆吟叫情景一如旧京风俗。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三多处记述当时都城吟叫宣唤市声: 及诸行铺席,皆往都处,侵晨行贩。和宁门红杈子前买卖细色异品菜蔬,诸般嗄饭,及酒醋时新果子,进纳海鲜品件等物,填塞街市,·吟·叫·百·端,如汴京气象,殊可人意。孝仁坊口,水晶红白烧酒,曾经·宣·唤,其味香软,入口便消。(天晓诸人出市) 四时有扑带朵花,亦有卖成窠时花,插瓶把花、柏桂、罗汉叶,春扑带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榴花、栀子花,秋则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扑木春花、梅花、瑞香、兰花、水仙花、腊梅花,更有罗帛脱腊象生四时小枝花朵,沿街市·吟·叫扑卖。及买卖品物最多,不能尽述。……又沿街·叫·卖小儿诸般食件,麻糖、锤子糖……跳山婆、粟茅、蜜屈律等物,并于小街后巷·叫·卖。(诸色杂货) 凡此,诸色宣唤叫卖,皆同范成大诗所记相合。而且,在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长卷中,亦对一时市肆叫卖情景有所描绘。如画卷的中段,城厢外十字路口的一家车辆作坊附近街心,一人左手擎笼屉或食盒之类器物,右手执“行几”,正在张口叫卖。尽管未闻其吟叫之声,其情景则清晰可辨。 俗语说,卖什么吆喝什么。明末王季重《谑庵文饭小品》卷三《游满井记》所录市肆叫卖饮食的“邀诃”(即吆喝),直观、生动地展示了叫卖者的商业心理特点,其书记载:“卖饮食者邀诃:‘好火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当然,因经营内容及乡土习俗而异,吟叫吆喝不拘一格。明代浮白主人《笑林》中的一则笑话所表现的收旧货者的吆喝,即为另种情形:“有戴破帽破网者,途中见人呼‘破帽子换铜钱’,急取帽袖之;再呼‘破网巾换铜钱’,复急脱网巾袖之;又呼‘乱头发换引钱’,乃大怒曰:‘你这人无礼,忒寻得我要紧。’”其完整而有节奏的吆喝,显然是“破帽子换铜钱--破网巾换铜钱--乱头发换引钱……” 有清以来,有关记载各种叫卖吆喝市声的文献多了起来,既有文字的,也有绘画的。而且,一如宋季“街市与宅院,往往效京师叫声”,清季有关叫卖吆喝的文献,亦以北京居主。《贸易》为“汉严卯斋笔录”清末写本,主要记述北京市井行商坐贾的各种叫卖吆喝市声及器乐市声,其序称:“凡做小本经计(纪),以吆喝为先,具是分出腔调,有高有低,有音有韵,犹如唱曲腔调一般。此系京城内外大小贸易吆喝,不比外省吆喝,字眼要斟酌、要真着……又有在铺内吆喝卖的,有在大街小巷敲动响器的,也有不言语做买卖的,不得一样”云云。以京城为代表的都市叫卖吆喝,每每采入载录风土民俗的文字。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载:“京师暑伏以后,则寒贱之子担冰吆卖,曰寻根33□冰胡儿。”又:“七月中旬则菱芡已登,沿街吆卖,曰:‘老鸡头才上河。’”再如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中一首咏道:“叫卖出奇声彻霄,街头客店任逍遥。胡梳坠什捎家走,十个铜元拣样挑。”并有注云:“有一提包卖胡梳零件者,声音极高,几入云际,店门一唤,旅客尽惊。且其唤卖数句,确有腔板,此词末二句,即其口中叫卖语也。可谓奇绝,可谓特别。”清光绪年间闲园鞠农(蔡省吾)所辑《燕市货声》(一作《一岁货声》),可谓旧京诸行商业市声的集大成者。是书除12个月外,另有除夕、通年、不时、商贩、工艺、铺肆6辑,都18辑,采录的是咸丰、同治以来至光绪丙午(1906)50余年间京都市声。其自序认为,辑录这些“不及其他而犹能少存乎古意”的市肆天籁之声,具有启迪世人的意义,“可以辨乡味,知勤苦,纪风土,存节令。自食乎其力而益人于常行日用间者,固非浅鲜也,朋来亦乐,雁过留声;以供夫后来君子”。近人周作人《夜读抄〈一岁货声〉》的感慨,似亦恰同该序所言相呼应:“我读这本小书,深深的感到北京生活的风趣,因为这是平民生活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富丽,但是却也不寒伧,自有其一种丰厚温润的空气。”无独有偶,作家张恨水40年代中旅居当时北平时,亦注意这里的叫卖吆喝市声,如其记“禁夜市声”的《白话摸鱼儿》词后半阕写道:“谁吆唤?隔条胡同正蹿,长声拖得难贯。硬面饽饽呼凄切,听着教人心软。将命算,扶棍的,盲人锣打叮缓。应声可玩,道萝卜赛梨。央求买,允许辣来换。”声声入耳,画在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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