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现存的考古材料来看,也可证明秃发令在西夏全方位的实施。莫高窟285窟北壁西部禅洞有西夏游人墨画像四身,游人头顶均用一横笔以示秃顶。(注:陈炳应。西夏文物研究[M]第1章,47页。)榆林窟29窟壁画西夏供养人像,其中除了三位戴帽的供养人外,还有四人,即供养人的孙子及厮童,此四人全为“髡”顶发,四周留发。(注:敦煌文物研究所编。敦煌研究文集[C]附图88《西夏武官供养人》。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武威林场西夏墓出土的木板画人物,其中有好几人均“髡”胪额之发。(注:陈炳应。西夏文物研究[M]卷首附图8《武威林场西夏墓驭马木板画》,图9《武威林场西夏墓五男侍木板画》。)前苏联艾尔米塔什博物馆陈列品第59号画像,其中有两个穿党项服装的人,头式为“秃发”。(注:前揭《西夏书籍业》第6章注释7。)前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西夏特藏第984号、第2203号、第71号、第8100号画像,“画出的不戴帽子的大部分唐古特人都剃光了头,前额上方留着圆蓬头。圆蓬头上的两绺头发在两耳前面落下。”(注:前揭《西夏书籍业》第6章注释3。)从这些考古资料可以看出,西夏之秃发令不仅在首都兴庆府推行,也在西面的瓜沙州、南面的凉州、北面的黑水城贯彻实行。可以反映,元昊秃发令确实在全国大部分范围内有着实际的推行。 但有一条材料须引起我们重视,赵起《种太尉传》: (熙宁)四年春正月,师由绥德次抚宁和市,夏羌迎降拥路,毡裘辫发,语言兜离,公劳抚慰,应接不暇。(注:赵起。种大尉传[M]2页,台北图书馆藏《穴砚斋史钞》中《宋武臣传》本。《种太尉传》蒙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曾瑞龙博士寄赠,特此致谢。) 这里称“夏羌”是“毡裘辫发”,此乃吐蕃之俗。《新唐书·吐蕃传》称: 吐蕃……衣率毡韦,……妇人辫发而萦之。(注:新唐书[M]卷二一六《吐蕃传》上。) 《汉书·终军传》称: 有解编发,削左衽,袭冠带,要衣裳,而蒙化者焉。注曰:编读曰辫。(注:汉书[M]卷六十四下《终军传》。) 编发就是辫发,解辫则为披发、被发,为西羌之俗,即《后汉书·西羌传》中的“被发”。(注:后汉书[M]卷八十七《西羌传》。)这一条材料告诉我们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即元昊秃发令颁布后,并不是西夏所有地区全部无条件执行,因为,直到熙宁四年(1071年)时绥德地区(即横山地区)的“夏羌”并未秃发,而是“辫发”。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认为这与横山地区居住民族本身的特殊性有很大的关系。《宋史·宋琪传》称: 党项界东自河西银、夏,西至灵、盐,南距鄜、延,北连丰、会。厥土多荒隙,是前汉呼韩邪所处河南之地,幅员千里。从银、夏洎青、白两池,地惟沙碛,俗谓平夏拓跋,盖蕃姓也。自鄜、延以北,地多土山柏林,谓南山野利,盖羌族之号。(注:宋史[M]卷二六四《宋琪传》。) 同是党项民族,一个是拓跋氏,一个是野利氏,一个属平夏部,一个为南山部。这两大集团是党项族内实力最为强大的势力集团,而且有一定的差异。《唐大诏令集》卷一二九《洗雪平夏党项德音》: 平夏、南山,虽云有异,源流风俗本贯不殊。(注:宋敏求。唐大诏令集[M]卷一二九《洗雪平夏党项德音》。) “异”在什么地方呢?前引宋琪言,平夏拓跋为“蕃姓”,南山野利为“羌族”。所谓“蕃姓”,即林宝所言拓跋氏为“东北蕃”,(注:林宝。元和姓纂[M]卷十“拓跋氏”条。)即鲜卑也;所谓“羌族”,到唐时,实际即为“吐蕃”。拓跋、野利(耶律)原本均为东北民族,但迁居西北羌地之后,同时经过了“羌化”过程。拓跋氏“羌化”程度较浅,较多地保持了原来民族的特色,而野利氏则彻底地“羌化”或“吐蕃化”,故在当时人看来,野利氏已是一彻头彻尾的“羌族”或“吐蕃”,即如《资治通鉴》卷二七六: 康福行至青刚峡,遇吐蕃野利,大虫二族数千帐。(注:司马光。资治通鉴[M]卷二七六《后唐纪》。) 又《新唐书·党项传》称: 先是,庆州有破氏族三,野利氏族五,把利氏族一,与吐蕃姻援,赞普悉王之,因是扰边凡十年。(注:新唐书[M]卷二二一《党项传》。) 正因为野利氏同吐蕃的关系极为密切,该族的“吐蕃化”程度极深,故到五代时,人们均称“野利”为“吐蕃”,宋琪则称之为“羌族”。 不仅拓跋、野利两部在“羌化”程度上存在很大差别,而且平夏、南山两部互为仇寇。《唐大诏令集》卷一三○《平党项德音》: 其南山党项已出山者,或闻迫于饥乏,犹行劫夺,平夏不容,无处居住。……昔者,或有剽劫必推南山,南山或有寇攘,亦指平夏,即相非斥,互说短长,终难辨明,只益仇怨。(注:唐大诏令集[M]卷一三○《平党项德音》。) 直到李继捧附宋,李继迁举兵反宋,拓跋氏与野利氏集团联姻,“羌豪野利等族皆以女妻之”。(注:西夏书事[M]卷四雍熙元年十二月条。)可以说,西夏的建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平夏拓跋”与“南山野利”的联盟。过去互为仇寇的两大党项集团在共同利益上携手,促使党项民族政治及军事实力骤然膨胀,而形成了以拓跋氏为首、野利氏为辅的强大的党项姓氏集团之间的军事联盟。但是,旧有的矛盾并没有完全消失,拓跋氏同野利氏两大集团的斗争表现仍然尖锐。从绥德地区即横山地区亦即南山地区到熙宁时仍保持“辫发”之俗即可看出,野利氏集团对元昊建国新政令的抵抗,最后野利氏家族惨遭灭族之祸及横山部落的不断叛夏,均当与两集团之间的矛盾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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