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社会心理看辛亥革命的历史局限(2)
随着全国各地纷纷响应,建立全国性新政权一事提到了议事日程上。在筹组临时政府的过程中,为了临时政府的所在地和选举大总统,各省代表从上海到武汉,又从武汉到南京,一直争论不休。实际上是要“虚大总统以待北方之英”,即把大总统一位留给北方的袁世凯。本来,作为革命派领袖的孙中山,以其对革命的长期贡献,担任国家元首是当之无愧的,虽然他当时不在国内,也理应被举为大总统。但奇怪的是,这一时期各派、各种势力的议论和举措,都未提及孙中山,泛滥的是促袁反正、举袁为总统的舆论鼓噪,就是革命派本身,也最终形成了联袁倒清的策略方针。究其原因,就在于孙中山虽是公认的革命领袖,但手中无一兵一卒,又得不到列强的支持,算不上“实力人物”,而袁世凯掌握着北方新军,武昌起义后又迅速攫取了清廷的军政大权,是人们心目中决定中国政局治乱的“实力人物”,稍一颠倒,根本就要动摇。因此,国内不少人立刻函电交驰,派人前往劝他不要再去捧拜“落日”,而要扶起“朝阳”。革命党人所掌握的《民立报》与《神州日报》分别发表短评和社论,对袁世凯以“第一期之大政长”相勉,要袁世凯出任“中国共和国初开幕之第一任大总统”(注:《历史研究》1987年第1期第45页。)。旅居欧、美的一些华侨和留学生也纷纷发回电报,鼓吹争取袁世凯做总统。就是革命派领袖之一的黄兴,也在1911年11月9日以战时总司令的名义写信给袁世凯, 希望他“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注:《辛亥革命》(一)第191页。)。南京光复后,黄兴又复电汪精卫转呈“项城雄才英略”,“中华民国大总统一位,断举项城无疑”。(注:《黄兴集》第94页。)12月2日各省都督府代表联合会在汉口开会时,更是以决议形式通过了袁世凯如反正即举为总统这一方针。这充分反映了人们认同权力的心理支配着他们的政治选择。由于袁世凯的出尔反尔,致使南北和议陷于僵局。正在这时,孙中山回国了,孙中山当选为临时大总统,打破了袁世凯的如意算盘,但却不能改变在国内多数人、包括革命党人中流行的促袁反正、拥袁当总统的心理状态。鉴于黄兴等之前与袁世凯达成的默契:“先推覆清政府者为大总统”,孙中山在当选为临时大总统的当天致电袁世凯,表示自己是“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注:《孙中山》全集》第一卷第576页。)。就职后,又补发了一个准备“推功让能”的电报,保证总统一席随时可以让给袁世凯。这就决定了:孙中山只是一个过渡人物,临时政府只是一个短命的资产阶级政权。 二辛亥革命时期人们心理的另一弱点就是“排满等于革命”。中国封建社会的某些特殊性,形成了一种以汉族为中心的大汉族主义。然而,满族的人主中原,却造成了异族统治压迫汉民族的局面,人们所感受到的,除了阶级压迫,还有民族压迫,而后者更甚。因此,在汉人中普遍存在着一种仇视满人的心理,对封建王朝的痛恨,也更多地集中在满州贵族身上。一般人都认为,严重的亡国灭种危机,是满清政府的反动卖国所致,而清廷之所以卖国,是因为它不是汉人的政府,而是一个“异族”的朝廷,所以汉族祖先的财产就毫不吝惜地放手出卖。因此,要挽救民族危亡,就必须推翻清政府,推翻满人统治。虽然,为了反清革命,资产阶级革命派从西方搬来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政治方案和“天赋人权”的思想武器,革命领袖孙中山也创立了三民主义理论,但当时加入革命组织的大多数人,所觉悟到的主要是“反满”的“种族革命”,而对民主思想、共和制度的所知极浅,远未达到对其内容的真正理解。因此,他们在宣传革命、运动革命时,也只强调“排满革命”。在这种情况下,一般民众都以为“排满”就是革命,革命就是“排满”。只要把满人赶下台,挂上一块共和的招牌,让汉人当上大总统,就是革命成功了。“就是极有思想的同志,赞成三民主义,明白三民主义是三个不同的东西,想用革命手段来实行主义,在当时以为只要能够排满,民族主义能够达到目的,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便自然跟着做去”(注:《孙中山选集》第838页。)。在这种心理支配上,先是把湖北军政府都督硬塞给有“地方资望”的汉人旧官僚黎元洪,之后又把中华民国大总统一席留给“中外所重”的汉族大吏袁世凯。因为在一般人心目中,袁世凯不仅是汉人,还是一个开明的颇有作为的汉族封疆大吏,与清廷有各种矛盾,只要他能站到反满行列中来,就可以“离仇雠之地位而复为兄弟”。因此,不仅立宪派提出“和袁慰革,逼满服汉”的八字策略,革命党人的报刊也纷纷响应,发社论,写评论,提示袁世凯勿忘罢黜之耻,牢记兔死狗烹的教训,争取做中国的华盛顿。这种狭隘的民族意识,严重淡化了人们的阶级意识,只看到了表面的敌人--清政府,而放过了它的根本─-封建势力。这就决定了辛亥革命不可能完成彻底的反封建任务。 三辛亥革命还受制于另一心理弱点,那就是人们强烈的苟安心理。自古以来,人们划地而居,分群而治,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生活,这种特定的生活方式提供并规定满足人需要的条件。处于农业文明的中国人,以自给自足为最高经济原则,他们世世代代栖息在小块土地上,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死于斯,落后保守,苟安驯服。他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要求的是风调雨顺,相安无事,能使现存生活维持并继续下去。为此,他们情愿匍匐于当朝君主之下,心安理得地接受专制主义国家的宰割,也不愿社会发生变革而引起动荡。一旦周围环境破坏了人们心目中事物的自然秩序,他们便会惊恐不安,痛恨“暴民政治”,“乱民政治”,渴望足资控制秩序的“铁腕”人物来建立政治秩序,以享受“太平生活”。因此,还在武昌起义不久,面对空前猛烈的革命风暴,社会上许多人,尤其是中上层,迫切希望革命来个急刹车,以便尽快稳定正在急剧震荡中的固有秩序。上海《申报》连续发表评论,一再呼号:“夫今日最可怖者,土匪之乘机起掠耳。”一些资产阶级的政治团体,也极力宣传:“今日几百大事皆不必虑,所最可虑者……使战祸延长,则不逞者铤而走险,伏莽乘之,因而窃发。当此时也,所谓‘文明’、‘秩序’者,安能长保?而涂炭之祸,必有不堪言者。”(注:《辛亥革命史》下册第344页。)资产阶级革命派由于其本身的软弱性,也害怕革命会“越轨”,因此一再强调维护“安宁之秩序”的迫切性,要求“文明革命”、“秩序革命”。各省革命党人在反正后发布的文告中,不是号召工农群众向帝国主义、地主豪绅展开斗争,而是要求“各人照旧做事:读书的还是读书,种田的还是种田,做工的还是做工”,“各人要守本分”。一句话,就是要维持原有旧秩序。这就决定了辛亥革命中能浮于表面,而不能深入广泛地进下去,不能引起社会深层的变动。尤其是南京政府成立后,帝国主义不仅拒绝承认,而且对临时政府进行军事上的恫吓,舆论上的攻击和财政上的封锁。社会上一些不法分子趁机捣乱和骚扰,苏浙各处盛传“北方将派大兵渡江”。革命派内部也迅速分化,加上临时政府的一些措施不当,更加剧了人们心理上的混乱与不安。于是,人们耽于“安定”的潜在心理迅速转变为现实的政治要求。既然孙中山为首的革命政府不能满足这一要求,人们便着力寻找一位能够替代的人物。而这时掌握着军队并在对革命军的战斗中表现出一定实力的袁世凯,便成了人们注目的对象。只要袁世凯赞成共和,出任总统,可“速满族之灭亡,免生灵之涂炭”,使“全国大势早定,外人早日承认”。这种心理,即使革命派领袖也存在,黄兴就认为:“袁世凯是一个奸黠、敢做敢为的人,如能满足其欲望,他对清室是无所顾惜的;否则,他也可以象曾国藩替清室出力搞垮太平天国一样来搞垮革命。”(注:《辛亥革命》(一)第200页。)汪精卫也认为,若不让袁世凯当总统,南北不会统一,将会“兵祸连接”。作为革命派最高领袖的孙中山,开始是极不愿妥协的,初抵国门,他曾表示“革命目的不达,无和议而言”(注:《孙中山全集》六卷第246页。)。但孙中山的首要目的就是推翻清朝,建立共和,至于谁当总统。他曾表示“随宜推定”,“但求早巩国基”(注:《孙中山全集》一卷第547页。)回国后,他虽认为袁世凯狡猾善变不可信,因而认真筹划挥师北伐,无奈革命党人中间促袁反正、拥袁当总统已形成一种流行的心理,很难形成革命到底的现实条件。孙中山也担心战事延长会招致帝国主义干涉和给人民增加苦难。因而觉得若能利用袁世凯,“推翻二百六十余年贵族专制之满州,则贤于用兵十万”(注:《孙中山全集》一卷第569页。)。在十分矛盾的心理支配上,孙中山只得把统一中国的希望放在袁世凯身上,同意以自己的让位求得个“小康之局”。为了防备袁世凯背叛民国,孙中山制定了《临时约法》,要求袁世凯南下就职。老奸巨猾的袁世凯早已窥破孙中山的良苦用心,他利用人们强烈的苟安心理,制造了“北京兵变”,似乎袁世凯一离北京,天下就要大乱了。至此,孙中山已无力改变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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