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对外商是“倍严”的,但又是区别对待、讲究策略的。他把“不卖鸦片”,或“已来者尽数呈缴,未来者断绝不来,是能悔罪畏刑”者,视为“良夷”,“可不追既往”,“此后照常贸易,……正经买卖尽可获利致富”,如“有能指出奸夷,责令呈缴鸦片并首先具结者,……必先优加奖赏。”把“倘执速不悟,……有心违抗,怙恶不悛”者,视为“奸夷”,“虽以天朝柔远绥怀,亦不能任其藐玩,应即遵照新例,一体从重惩创”(注:《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林则徐集·公牍》,页58、59。)。 林则徐还针对曾望颜条陈的“封关海禁之策”,“以绝诸夷之生计”,“以杜鸦片之来源”,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指出:“专断一国贸易,与概断各国贸易,揆理度势,迥不相同”。把“自上年缴清趸船烟土以后,业经奏奉恩旨,概免治罪”,“现未犯法之各国夷船”与“不遵法度”的部分英国船“一同拒绝,是抗违者摈之,恭顺者亦摈之,未免不分良莠,事出无名”。“此中控驭之法,似可以夷治夷,……要亦罚不及众,仍宜示以大公”(注:《复议曾望颜条陈封关禁海事宜折》,《林则徐集·奏稿中册》,页794-795。)。林则徐在虎门销烟期间,特许“平素系作正经买卖,不贩鸦片,人所共知”的美国奥立芬洋行股东经氏(又译京氏)及其夫人,《中国丛报》主编、美国基督教新教公理会传教士裨治文,以及商船“马礼逊”号船长弁逊等一行,从澳门专程来虎门参观,并接见了经氏和裨治文,在书面回答他们所提的问题时重申:“凡经营正当之贸易并与夹带鸦片之恶行确无牵涉之船只,应给予特别优待,不受任何连累。凡从事私售鸦片之船只,必严加查究,从重罚治,决不丝毫宽容。总而言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善者不必挂虑,如常互市,必无阻碍。至于恶者,唯有及早改恶从善,不存痴想”(注:《复美人京氏、裨治文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林则徐奏稿·公牍·日记补编》,中山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页67。)。这样,林则徐在运用法律武器处理对外关系中,在处理断绝鸦片来源问题上,划清了两个限界,即正当贸易与鸦片走私的界限、罚不及众与个别重惩的界限。致使一般作正当贸易的英商也肯定“如此良歹分明,……甘愿诚服大宪”(注:《信及录》,《鸦片战争》资料丛刊,册2,页331。)。 在反对英国鸦片侵略斗争中,林则徐针对英国擅自在香港岛一带妄图推行领事裁判权一事,多次严谕英国驻广州商务监督查理·义律:“将新来载货夷船随到随查,如无鸦片,即具保结请验;倘有夹带,自行首缴免罪,如敢朦混隐瞒,查出不许开舱,驱逐回国。”林则徐严正声明:如果以后再查出英国商船非法走私,一定要遵照《大清律例》所载“化外人有犯,并依律科断”的原则,“奸夷”应“与华民同照新例”(注:道光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1839年7月26日)道光帝承准军机处咨行治罪新例十七条。见《林则徐集·公牍》,页123-125。),“一体治罪,货物没官”(注:《英吉利等国趸船呈缴鸦片一律收清折》,《林则徐集·奏稿》中册,页638。)。 林则徐不仅与英国驻华商务监督查理·义律就维护中国司法主权问题展开斗争,而且还运用了国际法的有关原则规定,拟直接与英国女王就领事裁判权问题进行交涉。林则徐依靠清政府理藩院通事袁德辉(华侨)、美国医生派克(旧译伯驾),翻译了瑞士法学家、外交家瓦特尔(旧译滑达尔)著《国际法》(1758年法文版),编成我国第一部简介西方国际法的中文译著《各国事例》(注:魏源:《海国图志》卷37,页1;卷31-33,《夷情备采》下编。)。国际法曾说:“欲与外国人争论,先投告对头之王”。据此,1839年8月3日,林则徐与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巡抚怡良会衔与英国女王去信,直接交涉,此信即《拟颁发檄谕英国国王稿》。林则徐在信中指出:“凡内地民人贩鸦片、食鸦片者,皆应处死。若追究夷人历年贩卖之罪,则其贻害深而攫利丰,本为法所当诛。惟念众夷尚知悔罪乞诚,将趸船鸦片二万二百八十三箱,由领事官义律禀请缴收,全行毁化。”我们“以自首者情尚可原,姑宽免罪,再犯者法难屡贷,立定新章。谅贵国王响化倾心,定能谕令众夷兢兢奉法,但必晓以利害,乃知天朝法度断不可以不懔遵也。”林则徐说:“别国人到英国贸易,尚须遵英国法度”,英国人在中国“欲图长久贸易,必当懔遵宪典”,亦应恪守中国法度,“将鸦片永断来源,切勿以身试法。”“凡在一年六个月之内,误带鸦片但能自首全缴者,免治其罪。若过此限期,仍有带来,则是明知故犯,即行正法,断不宽宥”。林则徐维护中国的主权原则是严肃、认真的,但又是注意讲求策略的。他说,我观看贵国历次的来文,都说有“凡本国人到中国贸易,均蒙大皇帝一体公平恩待”等话语。这里所说“一体公平恩待”等语,是指1795年英国国王致清乾隆皇帝信中所说:“蒙大皇帝谕称,凡有我本国的人来中国贸易,俱要公平恩待,这是大皇帝最大的天恩。”林则徐说:“窃喜贵国王深明大义”,“向闻贵国王存心仁厚,自不肯以己所不欲者施之于人,并闻来粤之船,皆经颁给条约,有不许携带禁物之语,是贵国王之政令本属严明”。“惟是通商已久,众夷良莠不齐”,“只因商船众多,前此或未加察”,“遂有夹带鸦片,诱惑华民,以致流毒各省者”。今天发文照会,贵国王明白知道了天朝禁烟法令的严厉之后,“定能谕令众夷兢兢奉法”,“定必使之不敢再犯”(注:《拟颁发檄谕英国国王稿》,《林则徐集·公牍》,页127、127、126-127。)。在这里,林则徐在主观上曾经注意到了把英国政府与鸦片烟商区分开来,以理争取英国女王的某种支持。一位替林则徐治过病的美国医生伯驾曾经说过:林则徐上述信中列举的一些“反对鸦片贸易的论据,是驳不倒的”(注:转引自吴德铎:《林则徐与国际公法》,《新民晚报》1983年3月29日。)。 1839年7月7日,5名英国水手窜到香港岛北侧的一个小岛尖沙咀村,寻衅泄愤,打伤中国居民多人,林维喜重伤于次日死亡。林维喜事件发生后,林则徐派人调查核实案情后,仔细查核国际律例,确信“杀人偿命,中外所同”(注:《会批澳门厅转禀义律抗不交凶说帖》,《林则徐集·公牍》,页130、129-130。),便依照袁德辉译国际法第172条“自法律一定,普天之下,莫不遵守,故外国有犯者,即按各犯事国中律例治罪”的精神,一再要求义律交凶。可是,义律对林则徐的笔谕口传,一概不理,抗不交凶;更于8月11日非法宣布在中国领海上设一“具有刑事与海上管理权的法庭”,拟于8月20日在一艘英国船上开庭审讯有关林维喜案件的人犯。义律不禀复林则徐,居然“邀请”中国官员旁听(注:《中国通信汇编》,1840年,页114。)。林则徐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这一“邀请”。8月15日,义律又向林则徐递交了一个说帖,声称:“远职遵国主之明谕,不准交罪犯者,按照本国之律例,加意彻底细查情由,秉公审办。倘若查出实在死罪之凶犯,亦拟诛死。现今远职谨报诚言,该犯罪不发觉”。(注:《澳门厅钞来义律原禀》,《林则徐集·公牍》,页130。)8月17日,林则徐得到说帖后,当即根据中外律例,理直气壮地宣布义律将要进行的审讯为非法,严正地指出:“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犯罪若在伊国地方,自听伊国办理,而在天朝地方,岂得不交官宪审办?且从前内地(指中国--笔者)所办命案夷犯,历历有据,各国不无懔遵,岂义律独可抗违此例乎?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义律将要凶手抵命耶?抑亦可以不抵?”(注:《会批澳门厅转禀义律抗不交凶说帖》,《林则徐集·公牍》,页130、129-130。)林则徐根据国际法的精神,驳得义律理屈词穷,这是对英国侵略者妄图推行领事裁判权的大胆否定和有力斗争。 1839年8月20日,义律蛮不讲理,不顾林则徐的责问,竟自扮“法官”,依照英国法令判决此案,其中3名水手各罚款20英磅,监禁6个月;其他两名水手各罚款15英磅,监禁3个月;还指定应在英国的一个监牢里执行监禁。而实际上“这些水手送回英国后,马上被政府释放了”(注:[美]张馨保:《林钦差与鸦片战争》,福建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页191。)。中国地方当局坚不承认这种“判决”,严令英方交出凶手。林则徐为了维护中国的独立主权,不任英国侵略者“坏法养痈”,他援引嘉庆十三年(1808年)清政府处理英军强占澳门事例,下令停泊在香港岛的英国船只停止供应柴米食物,限期撤回澳门英商雇用的中国职员和工役,并下令驱逐英船撤离澳门和黄埔,对英国侵略者作了坚决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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