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要阐明这一点,就必要对黄遵宪与何如璋的关系略作一些探讨。 现在不少论著中,把何如璋描写成是反反复复,没有定见之徒。比如吴天任氏《黄公度先生传稿》曰: 此后中日交涉渐繁,使馆事亦寝剧,如璋悉以委先生(指黄遵宪),盖如璋多谋善变而寡断。先生曾谓其于五分钟内,已三变其旨,先生则每事必观其深而有定见,故事无大小,多待决焉。(12)又比如,钱仲联《黄公度先生年谱》曰:“先生在日本参赞任,使馆中事,多决于先生。”其所据为黄遵宪的族弟黄遵庚(由甫)所云,其大意与上引吴天任语略同。(13) 这里所说的情况,和事实是有出入的。 第一,从何如璋和黄遵宪的个人关系而言,何比黄大十一岁:是黄的文执辈。(14)黄遵宪得以在日本任职,乃出于何如璋的荐举。黄遵宪《日本国志自序》中说得很明白: 丙子之秋,翰林侍讲何公实膺出使日本大臣之任,奏以遵宪充参赞官。而到了日本,诸事多由何如璋主持,交黄遵宪操办,比如到东京借租使馆居所(15),又比如前面提到的使馆内具体分工的记载,俱可以为证。 实际上,何如璋出使日本,乃是由于李鸿章的提拔。据温廷敬《何如璋传》,他于1869年中进士,为翰林院编修升侍讲。究心时务,尝见李鸿章与之交谈,李鸿章十分尝识,曰:“不图翰林馆中亦有通晓洋务者也。”(16)因而提拔为驻日公使。这样一位锐意于洋务,正当壮年欲有一番作为的官员,难道会把驻日使馆中的一切,俱交付仅为自己子侄辈,年方三十余岁的黄遵宪决定吗?而且,即便如此,使馆中还有副使张斯桂等多人,又如何会同意?(17)所谓何如璋把使馆中事俱交付黄遵宪决定的说法,于情理,于当时严格的等级制度,俱是说不通的。 第二,黄遵宪对于何如璋,从现公开发表的诗文来看,是相当尊重的。黄遵宪自香港回国,又恰逢何如璋遇赦自新疆回福建,他未见到,有诗曰:“公正南归吾北上,欲论近事恨无缘”(18),表现出相当的知音之感。 又比如,笔者最近见到的韩国外交史料中,有《金弘集与清国驻日外交官笔谈记录》所记为1880年夏之事,当时,多由何如璋与金弘集主谈。黄遵宪也时有参加。其间,他对何如璋的尊重屡屡可见。如,七月十六日在清公署的谈话中,他说:“钦使何公,于商务,能悉其利弊,于日本事,能知其真伪。有所疑难,望一切舆商。”八月二日,黄遵宪一人赴朝鲜使节处,和金弘集谈,有曰:“何公使每见日人,常劝其事(按:指日本与朝鲜之间的税务协议),事务持大体。”(19) 无论在赴日前,在日本使馆任中,甚至在何如璋因马尾战败而受贬斥以后;也无论是在何如璋面前还是背后,以所见的公开、或尚未公开的资料而言,黄遵宪俱无贬斥何如璋之语。也无在日使馆事皆由自己决定的说法。那么,前面所引述的有关何如璋的种种说法,到底是黄遵宪背着人另有一套说教,还是后来人按自己的理解加以叙述的结果,不也就很值得再考虑了吗? 第三,我们从目前所见的点滴资料中,可以看到何如璋在对待日本的态度上是相当强硬并有决断的,比如,上引《笔谈记录》七月十八日,何如璋和副使张斯桂拜访金弘集。当金弘集说到,与日本进行通商谈判时,有人提出,“进口货,亦于洋货重税,而日本零碎产物,特免其税为佳云”时,何如璋立即说:此说弊端极大,切不可行!并且立即为金弘集设想了下一步应付的办法。此外,八月三日,金弘集到清公署告别,何如璋又特别提出了以后双方如何注意保守秘密的联系方法。通观那份《笔谈记录》何如璋的形象是非常通晓全盘状况,颇为干练,而对于日本,则抑于相当的警惕感。 关于何如璋的对日态度,在日本的有关研究著作中也有记述,如佐藤三郎在《近代日本交涉史研究》一书中,有一篇专门谈到围绕琉球问题两国的外交活动: 东京的琉球藩使,于何如璋赴任途中,在神户迎接他:出示了藩王的密旨,进行倾诉。在何如璋到达东京住所后,也时时和公使馆联系。以至于何如璋向日本政府提出了抗议,此事终于成为日清间的外交问题而表面化了。而且,由于何如璋对当时日本国力评价甚劣,认为日本绝对没有可能因为此事而开战,所以用强硬的措辞反复抗议,因此从明治十到十一年(1879-1880)两国间的外交为此问题,呈现出非常紧张的状况。(20) 由此可见,何如璋对日态度之强硬,而这和清政府的指令以及黄遵宪的认识,存在着一定的差异。 第四,从著述的情况而言,何如璋也决不是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政客。他所撰《使东杂咏》,乃是使黄遵宪写《日本杂事诗》的契机之一(21)。更有意思的是,黄遵宪曾对金弘集说:“《日本志》,仆与公(按,指何如璋)同为之,卷帙浩博,可为三十卷,姑未清草”(22)。由此观之,连黄遵宪自己的著作都是和何如璋一起撰述的,作为当时日本使馆最大公务的有关琉球的电文,怎么可能完全由黄遵宪一个人去承担呢? 要之,前引有关何如璋及何与黄遵宪关系的种种说法是存在不实之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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