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为什么何如璋和黄遵宪在对待日本的态度上会有差异?这当然有主观阅历和客观环境等多方面的原因,他们和李鸿章的关系,恐也是其中之一。 李鸿章自1870年成为清朝的北洋通商大臣以后,在对外政策方面,取得越来越大的发言权(23)。何如璋、黄遵宪的出使日本,实出于他的决定。何如璋在行前,特意到天津“谒李伯相,语使事颇详”(24),便是一证。 那么,当时李鸿章的整个外交格局中,对日本采取什么态度呢?据现有材料来看,似并未认识到日本的威胁,而主张与之和平相处。对于日本开始兼吞琉球的举动,清政府只是命令何如璋“到任后加以适宜处置。”(25)而当时李鸿章和社会上的诸多改良人士,主要感到的是来自北方的俄国的威胁。(26) 何如璋到任后,根据接触到的情况,却对日本兼吞琉球的行动采取了强硬的态度,这从他的立场来说,自然是适宜的。因为“适宜”本身就是一个并不确定的程度概念,但从一般的外交术语角度而言,它当包括有限度的,有克制的意味。也就是说,何的态度与清政府的指令存在着某些差别。这也就是何和总理外交衙门在琉球问题上反复争论的原由。以李鸿章为主的清总理外交衙门,从他们重视北方俄国威胁的立场出发,不采取可能导致与日本开战的《琉球三策》中的“上策”也是很自然的了。而何如璋也为此失去了在日本的职务。(27) 那么,黄遵宪当时对日本的看法如何呢,笔者在《论黄遵宪的日本观》及本文第一部分,已作过一些探讨。大略言之,黄遵宪基本上不认为当时的日本是中国的最大威胁,而对日本有“同文同种”的某种好感。这一点和李鸿章等的认识无大不同,而和上述《琉球三策》等文件中反映出来的对日强硬态度,则存在着某些矛盾。参照上述有关何如璋的资料,谁的看法与《琉球三策》等电文中反映了来得思想更相近,不也就明显了吗?换言之,即使《琉球三策》等电文俱出于黄遵宪的手笔,何如璋在事先也和黄遵宪进行过洽商。但《琉球三策》中反映的对日强硬态度,绝不能说只属黄遵宪一人,则亦是昭然若揭的。 不少论者之所以把当时《琉球三策》等电文中的对日强硬态度归之于黄遵宪,乃是为了把黄遵宪说成是当时李鸿章“卖国”外交路线的对立面(28)。对李鸿章的整个外交路线的评价,不是本文讨论的问题。然而,在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作为外交官的黄遵宪和提拔过他的李鸿章之间,并没有什么如现在不少论者所说的那种严重对立和斗争;相反,在对日本力量的估计,对日本的基本态度,对中、俄、日、朝四国在东北亚政治格局的设想,以及对朝鲜自立图强的方针政策等方面,勿宁说是极其一致的。上文引述过的黄遵宪《朝鲜策略》,黄遵宪在交给金弘集的同时,又通过何如璋呈给了李鸿章,得到李鸿章很高的评价,李鸿章在给朝鲜致仕太师李裕元的信函中这样说: 我中国驻倭参赞黄遵宪所拟贵国《策略》一本,想已早达台览。此策 揆时度势,实为贵国固国之图,亦即异日富强之本。(29) 如果说黄遵宪当时和李鸿章在外交方针上处于对立状态,李鸿章会在外交信函中对他作如此高的评价吗? 随着甲午中日战争的败北,李鸿章受到社会舆论越来越强烈的批判,黄遵宪的思想也有了发展,二人对不少问题的看法产生分岐,这是事实。而即使到了那个阶段,黄遵宪和李鸿章之间的关系仍然不错。比如,那位在中西交流史上颇有地位的王韬,在太平天国失败以后,流亡外国多年,据说,晚年得归故里,出于黄遵宪向李鸿章的缓颊说情,由此可见黄、李二人关系之密切。 1895年,李鸿章出使俄国,黄遵宪前去谒见,1900年,李为两广总督,屡聘黄遵宪出山(30)。而李鸿章死后,黄遵宪又作诗之,诗中有曰: 骆胡曾左凋零尽;大政多公独主持。(31) 老来失计亲豺虎,却道支持二十年。(32) 人哭感恩我知己,廿年已慨霸才难。(33)尽管黄对李的联俄制日,以夷制夷的方针并不满意,但对李本人非常推重,并且十分感激他的知遇之恩。须知李鸿章在甲午之后,非议颇多。黄遵宪的这种态度,就更显可贵。 由此观之,说对李鸿章的卖国外交路线,进行了批判和斗争云云,不就令人感觉到是后人打在黄遵宪头上的光圈了吗?! 黄遵宪在中国近代史、在中日关系史上有其不可否认的地位和业绩,自当千古流芳。但是,他的思想尤其是他的日本观也并非天生而就,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发展,逐步形成的。我们无须将他们后来的著述和思想,说成他“早已有之”,也无须为了给他打上光圈,而把同时代的人抹黑;更无须受时论的左右,把他故意放到某些人的对立面上,以显示他的高明。 历史就是历史,不应因人废言,也不应因人、因舆论而动摇对历史真实的追求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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