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高坂以欧洲为例评介了主体型的世界史观,他认为这是世界史观中特殊的立场。第一,他举出与德国观念论的世界史观不同的历史神学,这一历史神学以戈加滕(Friedrich Gogarten 1887-)为代表。德国观念论的历史哲学认为,历史位置、形势、课题在其前一个时代中已经酿成,现在是其发展。即过去与现在是自我同一的普遍表现,它们是内在关联着的,过去是通向现在的道路,同时,现在又潜在于过去之中。当然,未来也潜在于现在之中。如同黑格尔的世界精神所示,历史终究是一个巨大的自我发展,是我的扩大。与之不同,戈加滕认为,历史不是从我出发,不是我的扩大。历史始于你,是我对你的呼唤、要求、命令的解答、了解与听从。你不单是我的延长,我你之间有着绝对的差异。你与我相遇是历史的偶然,是难以预料的。在这里,历史的新境地被打开,即历史的新奇性、根源性、偶然性与非理性。在我与你的关系中,人常常被投入全新的历史境地,时常需要做出新的决断。这就是戈加滕的历史观。对此,高坂指出,戈加滕对于德国观念论的批判在打破其连续性、理性主义和理想主义上,是一种超越,有值得深思之处。但是,历史不能停止于主体性。历史的源泉在于超越。历史始于超越与内在的相即。 第二,高坂又评述了尼采的“超人”历史观。指出尼采把历史的意义置于超人、英雄之中,并且人类在超人与大众的斗争中观察历史的动向。尼采在《道德系谱学》中展开的是一种超人与愤慨(ressentiment)的世界史观。上帝死了,超人取而代之,但在尼采那里,超人是实践的主体。 第三,高坂把戈比诺(Josephe Arthur Gobineau 1816-1882)所代表的民族史观作为主体型的世界史观进行评介。戈比诺认为,世界历史终究是由白种人创造的,他们才是历史的主体。高坂在否定了其人种偏见,但肯定了戈比诺在世界历史中发现种的主体,认为这一点具有不可轻视的意义。因为历史的主体尽管是以个体为中介,但终究是具有民族性的主体,这些主体具有种的意味。 在详细分析了上述空间型、时间型、主体型的世界史观之后,高坂提出自己的主张即第四种类型--象征型的世界史观。他说:“世界历史是绝对无的象征的历史。”⑥这里的“象征”是何意思?高坂指出,空间型世界史观为我们揭示了世界史中地域性的意义。大地与绝对者结合,绝对者是多元性的分散表现,其象征就是大地的原理。世界历史一方面与大地原理相关联而呈现多元性,另一方面从当下实践立场看,它常常追求象征性的中心,在此意义上它又是一元性的。也就是说,世界史不单是由过去而来的一股潮流,它往往被世界史的象征性中心重新编织于现在这个时段中,从而形成谱系。空间型世界史观能够体现现在特殊之物的意义,但却有无视甚至否定普遍的缺陷。就时间而言,高坂认为,时间不仅仅具有水平方向,同时还有垂直方向。假如时间只止于水平方向,那么世界历史只有进步或发展而言。时间同时具有垂直方向,世界历史中才有非连续的侧面。也可以说,时间常常从现在开始,世界历史也从现在开始。但现在不能没有过去和未来。即时间从过去开始,同时在根源上也是从现在开始,“现在”既是过去的媒介,同时也把过去作为自己的媒介。这就是“永远的现在”的立场。世界历史是解决人的存在问题的历史,是救济人的历史。用高坂的话说,“历史是绝对者的发现,是象征”。人的理念和命运都与绝对者相关。因此,可以说“世界史终究是象征人的命运即象征性的人的历史”。⑦ 但是,不论是空间型世界史观,还是时间型世界史观,都无视甚至埋没真正的主体性,历史中的超越和绝对也消失了。但是,世界历史要解决人的存在问题,当然离不开主体问题。历史的主体不是单纯的个人,也包括象征性的人、世界史性的个人,这样的个人又把自己的人伦实体带入国家的民族的主体之中。因此,世界史也可以说是象征性民族的历史。不过,主体不能是单纯的自己内存在,而应该是在客观的历史形成中通过超越自己达到真正的自觉。这样,内在的、超越的、民族的、世界的不同的历史生命在连续与非连续的统一中展开。所谓世界历史也可以说就是在历史中超越的历史。 高坂认为,以上三种世界史观都有意义也都有其局限。他对此三种世界史观进行否定性的综合,其原理存在于象征的概念之中。“可以说,那就是第四种类型的象征型世界史观”。⑧高坂所说的“象征”接近于西田的“表现”概念。即认为世界历史是绝对无(无的普遍)的“表现”的历史。这样,作为象征人类命运的历史,“历史的主体”就是“民族”。“真正的世界史的民族通过国家这个形式进行实践,同时产生世界史的文化”。⑨ 二、高山岩男的《世界史的哲学》 高山在《世界史的哲学》(1942)巨著中,综括了京都学派关于“世界史”论述范围的全部主题,其特点在于著者是以世界观、历史观的历史哲学原理为主题,努力构筑“世界史理念”的尝试。全书由“世界史的理念”、“历史的地理性与世界性”、“人种、民族、国民与历史的世界”、“历史的时间的诸相”、“历史世界的结构”、“世界史的谱系与现代世界史”、“历史主义的问题与世界史”等七篇论文组成。 “世界史的哲学”的课题是什么?高山在该书序言中指出:就是“对近代史赖以成立的根本原理加以批判”,同时“建设新的世界史学的根本原理”。⑩也就是说,不是对此前以欧洲为中心的世界史学的局部修改、补充,而是要从世界观、历史观上对之加以根本性改造,在此基础上建构新的世界史学的根本原理。在《世界史的理念》中,高山认为,世界史学不是单纯依靠实证史学能够完成的,它必然要求哲学的思考。换一个角度说,历史哲学必须是世界史的哲学。但是,以往的近代欧洲式历史哲学没有做到这一点。在高山看来,这种“世界史学与哲学不能分离的不确定地带”就是“世界史的哲学”的领域。立足于这一根本观点,他批判了迄今历史哲学中的历史即时间性的观点,提出历史“不单是时间性的,同时必须以空间性的(地域性、地理性)为契机”,(11)要求废除“世界一元论”,代之以“世界多元论”。他指出:“在我们地球上的人类世界中,必须承认众多的世界史和众多的历史世界。首先站在历史世界的多元性立场,这是考察真实的世界史所不可缺少的条件。”(12)又指出:“在东洋有东洋自身完成的世界史,在其世界史中有各自特有的古代、中世,甚至也有特有的近代。这样,在存在具有古代、中世、近代的世界史这一点上,没有必要改变欧洲世界的世界史的结构。”(13)在打破欧洲迄今毫无异论的“世界一元论”的世界史观上,高山的主张是一种大胆的挑战。其实,这一立论成为高山建构自远古以来就具有世界性的“日本世界史”的依据,也成为他把欧洲世界史“区域化”即视之为“特殊的世界史”的构想依据。 世界史的本质是什么?高山阐释说:“在历史世界中,不论其时代和民族,都存在各自固有的需要完成的使命。换言之,存在着无法和他者进行量化比较(或质上根本不同)的永远绝对性。但是,这种永远的绝对性并不排除它又存在于相对的进步发展之中。存在于世界史的东西都是相对性的东西,正因为是相对的,所以世界史的发展才会成为可能。世界史是相对的,同时又是绝对的;是绝对的,同时又是相对的。世界史是不断发展进步着的,同时每次都是从‘永远的现在’向‘永远的现在’的连续性飞跃。世界史是完成与未完成的连结。”(14)在该书最后的论文《历史主义的问题与世界史》中,高山再次综括性地指出:“历史的本质存在于相对与绝对、现时性和永恒性的否定统一的创造性行为中。在创造性行为的完成过程中,充满了唯一性、永恒性和绝对性”并且他提出要把“这样的历史本质作为构建历史自身的基本模式”,倡导“课题与解决”这一历史原理。他说:“我检讨种种复杂的理论,最后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要寻找真实地把握历史理论的、实践的模式,最终不得不运用‘课题与解决’这一极其简单的原理。我认为离开了这一原理,我们都不可能把握历史的现实,不能赋予历史实践的实质性基准。”(15) 在探讨历史动力的《世界史的动学》中,高山在批判现代世界时指出:“以欲望为中心的近代经济使人丧失了道义性,丧失深刻的自主性。以权力为中心的国家反复争霸,世界失去了和平,近代文化也在物质与精神二个方面堕入享乐,以至人的精神丧失了道义性。并且人的这种道义的自主性失堕,实际上原发于以人为中心的人卞主义理念。”(16)因此,“驱动现代历史的力量实际上应该是道义的生命力”。(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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