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中共深入敌后,宣传、动员、组织民众,联合一切抗日力量,发展武装,建立政权,抗击日军入侵和日伪统治。其中特别重视利用和建立基层乡村政权,除在中共实际控制区建立“三三制”抗日民主政权之外,在敌占区或游击区,对日伪建立的乡村基层政权由完全敌对转而区别对待,通过各种方法尽量争取利用,使之成为表面上属日伪组织,暗中支持中共抗日的“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①。因关乎中共能否在敌后立足、发展,争取伪基层乡村政权从一面转向两面,成为中共对敌伪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以山东为个案,从中共的策略变化和战略调整、对敌伪工作实践等方面切入,考察两面政权出现的过程、类型、作用及局限等,分析两面政权出现的原因,以求深入了解中共在敌后得以坚持抗日、开创与发展抗日根据地的多重因素。 一 中共策略变化与抗战初期两面政权的出现 1937年10月初,日军占领鲁西北重镇德州后,又沿津浦、胶济铁路南移、东下,攻城略地。每占领一地,日军宣抚班便展开宣传“安抚”工作,迅速组织建立维持会等汉奸组织,到1938年6月,山东全省日伪省、道、县伪行政组织基本建立,县以下的伪区、乡公所等也陆续组成。深入敌后游击抗日的中共组织与武装由此面临直接威胁。正所谓“我们逐步推进,敌人逐步恶化,我们发展到哪里,敌人伪化到哪里”②。在力量足够壮大之前,怎样应对这种威胁,成了中共在敌后抗日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之一。 日军兵力有限,抗战初期,又急于攻打下一地方,因此,在占领一地后日军只留少数兵力并靠发展伪军维持占领地的统治,而且这些有限的兵力也主要驻守在县城和据点里,村庄防卫主要依靠伪乡村政权和伪军协助。出于民族义愤,一开始中共对这些伪政权组织一概采取“逮捕处理罚款”等敌对办法,结果造成“伪组织中的人完全与游击队对立起来”,使敌占区和中共控制区域间的经济往来受阻,形成经济上的自我封锁③。更甚者如冀鲁边的乐陵县,中共“有些领导由于愤恨汉奸分子,把群众被迫应付敌人的行动当做资敌,或者当汉奸严办,因而一些人被迫跑到敌人那边去了”④。结果,反倒加剧了中共自身在农村的孤立和困难处境。由此,中共认识到一律严惩伪组织及民众的被迫资敌行为,并不利于抗日力量的生存与发展。 其实,早在1938年2月,中共领导上层即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并提出了初步的应对政策。如刘少奇在抗战初期总结华北游击战争经验时,即指出,不应禁止乡村政权及民众的被迫资敌行为,更不应把他们当成汉奸来处置。中共在敌后,必须用一些特殊的方法,以争取日伪乡村政权和敌占区民众在情报、购物、带路、送信与掩护宿营等方面对游击队的帮助,同时还应替他们保守暗中抗日的秘密,以免遭敌人报复⑤。据此,结合抗日斗争实践中的教训,中共地方中层领导意识到调整对日伪基层政权敌对政策的必要,开始对地方伪政权进行深入调查与分析,对它们分门别类,并在政策上区别对待。认识到乡村伪政权组织,大多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为自保组成的,参加伪政权或武装的人员其实并不是清一色的汉奸,因此,提出对他们应着重加强政治工作,以“争取能够抗日救国者或中立动摇的分子打击真正的汉奸”⑥。山东中共地方基层领导人也接受了这种政策转变并付诸实践。如当时的中共乐陵县委书记马学全“深知群众的具体困难,只要不是死心塌地的汉奸分子,他总是尽力争取的”。“他还用灰色政权的办法,教育伪乡、保人民表面应付敌人,而实际忠于我党”⑦。这样的灰色政权,就是应对日伪和中共两方的两面政权。可见,两面政权在抗战初期的出现,是中共基层领导贯彻上级指示,对民众境遇给予理解,从而调整对敌占区政策的结果。 能否争取伪乡村政权从一面转向两面,关键还在于中共教育争取工作采用何种方式方法。在具体斗争实践中,中共对怎样争取利用伪基层政权,开展对敌伪工作,总结出了一些具体经验和指导办法,强调进行伪组织工作要隐秘地、有计划、有步骤、有耐心、灵活地去做,争取与打击相结合。 首先是确定争取与打击的对象。一是利用敌伪矛盾。寻找、抓住伪组织人员受辱、苦恼的时机,给予正面的安慰与诚恳的同情,但又不要显示出自己是有意宣传。二是在敌人惨无人性的烧杀后,看到他们也受刺激、良心发现时,便劝导他们参观烧后惨状,或就某些惨案,很客观地与他们去研究。再就是将中共游击部队大大小小的胜利与敌伪屡次失败的事实,用疑问的方式,提出研究。这样,抓住一切机会与事实,用启发的方式,看他们的态度如何,以确定对之争取还是打击⑧。 其次是怎样争取与如何打击。选择好时机,如游击队打了胜仗时,伪组织人员就会对日伪前途产生忧虑和动摇,教育争取易于见效。临邑县一位抗日连长的经验颇能说明这一点。他说:“这些地主、保长都有两面性,我们仗打胜了,他们就靠我们近点,我们受挫折时便离我们远点,什么时候都给自己留着条退路。我们要抓住他们这个特点,充分利用他们。”⑨中共地方组织采取以个人名义交朋友的方式,对伪方人员逐渐提出一些协助或迎合中共抗日工作的要求。同时,对他们进行经常性的实际教育,并以事实证明使之相信抗战必胜及战争的长期性。对于那些死心塌地的汉奸分子,则采取“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孤立与打击他们,如利用敌人的怀柔政策,向敌方揭破其罪恶,经常反复地暴露他的恶行,以引起众人的反对与忌恨。或者将抗日政府给他的密信,故意在根据地泄露出去,引起敌方的疑忌,使其被孤立或除去⑩。 由于抗战时期政治和社会情况的异常复杂,中共将乡村伪政权改造成白皮红心的两面政权,并非易事,需要极其细致耐心的工作。据时任聊(城)阳(谷)阿(东阿)三县敌伪工作团团长、具体组织和领导各县对敌工作的梁仁魁回忆,争取东阿县刘集伪村长刘义路成为两面村长,就是通过反复研究、周密布置、耐心说服才成功的,关于对敌伪争取工作之困难,他深有体会:“像我这样一个习惯于带兵跟敌人刀对刀、枪对枪拼杀的人,去和敌伪人员、地主士绅坐在一条板凳上,交朋友做工作,确实是一件陌生而不容易的事。”(11)另一方面,为便于对敌斗争,在党的组织基础、群众工作开展较好的地方,中共乡村党支部指定党员或能与敌人周旋的干练可靠人士去当“伪村长”或“伪乡长”,使该乡村政权成为中共实际控制的两面政权。抗战时期曾任中共益都、寿光、临淄、广饶四边县行政委员会副主任、县委委员、临淄县委书记的李玉轩后来回忆道:“为了便于和敌人斗争,各村党组织都让能与敌人周旋的干练人员当了‘伪村长’(即两面村长),他们当中不少是隐蔽在群众中的特别党员。‘伪村长’是我们安排的,明着为敌人干事,暗着为我们服务。”(12) 抗战初期,中共在冀鲁边区深入敌后发展抗日力量,在建立自己的抗日政权之前,“不管驻乡、驻村,都是依靠所谓‘白皮红心’两面乡长、两面村长”。但是,除中共实际控制的两面政权外,一般的两面乡村政权能否长期协助中共抗日、成为稳定的“红心”政权,则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这些人除一小部分是真‘红心’,而大部分是靠不住的,往往在形势恶化时就成了‘白皮白心’,倒向了敌人方面”。如“平禹县前后卢家村有一个姓卢的两面乡长,平时对我抗日干部,又是点头,又是哈腰,毕恭毕敬”。可是,一次鬼子同伪军前来“扫荡”合围,“这个所谓的两面乡长,不仅不出面保护,反而像一条叭儿狗一样主动向敌人讨好献媚”。敌人退走后,应抗日民众一致要求,中共将其击毙以杀一儆百(13)。由此可见,在日军的武力威胁面前,两面政权又会有倒向日伪的一面。中共在敌后开展游击战争的初期,在日军的强力进攻和“扫荡”面前,真正“白皮红心”、持续可以依靠的乡村两面政权的数量非常有限。在日军意识到中共的威胁加紧“扫荡”,特别是1941年至1942年在华北连续五次实施“治安强化运动”后,本就数量有限的乡村两面政权更是不断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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