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广大的地区,在近三千年的历史演化中,两大语系以及两大语系内的各种分支之间都有互相吸收、互相影响的痕迹。同属亚非语的古埃及语同闪语有亲缘关系。印欧语系在西亚也经历了一个融汇的过程。前后形成三个共同的语根(词根):分别为Nasi-(Hittite),Lu(w)i-(统称luwian),Pala-(迄今不明的小亚一支土语)。⑥ 语言是存在之家。语言的融汇说明东部地中海之家正在形成。然而语言的融汇依赖说话人的交往,而人的交往的广度在古代主要依赖于马匹和河流。马匹与河流对古代社会和生态文化起重大作用。谁先学会利用奔马,谁就率先成为游牧民族,入主农业文化区。谁先学会利用河流与海湾,谁就拥有海上通道的制控权。考古资料证明,新石器时代两河流域的居民早就学会将羊皮袋缝在一起,上涂沥青用作航行工具,少则十多张,多则一百多张。公元前4000年苏美尔的圆柱印章就绘有简单的船舶。公元前3500年左右,埃及尼罗河上就有纸莎草船,尔后又有木船。埃及人当时就懂得渡海到现今的黎巴嫩采伐优质木料造船。公元前两千纪中王国和新王国强盛时代,埃及一直与亚述、叙利亚争夺海上通道,曾一度控制了今日叙利亚、黎巴嫩和巴勒斯坦一带。希腊在地中海的出场,先是西亚人从海上移居克里特岛,尔后靠马背从高加索南下两支雅利安人。前期克里特文明和沿海的史前文化是西亚移民和土著居民佩拉司吉人创造的。出土文物、线形文字A属于西亚的语系, 自今还无法读解。公元前2100年至公元前2000年亚该亚人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建立了以迈锡尼地区为主的迈锡尼文明,这才是真正的希腊人的创造。第一代希腊人即亚该亚人,在公元前两千纪初(约公元前1800年前后)进入克里特半岛。二次大战后由文特里斯(Ventris)读解线形文字B,证明是希腊人的文字。由亚该亚人发动的特洛伊战争前后共10年,约公元前1183年以特洛伊被毁而告终。⑦ 但是,希腊并没有因此而崛起,原因是另一支雅利安种族的多立斯人,从高加索山区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将亚该亚人赶到海边和丘陵地阿堤卡。希腊进入三百多年的所谓“黑暗时期”。我参加撰稿的《希腊哲学史》第1卷绪论,沿用西方学者的说法, 认为是游牧民族多立斯人破坏了发达的迈锡尼文明。现在,我们有根据补充和修正传统的说法。迈锡尼的物质文化产品多被破坏。但是非物质文化还是由亚该亚人传承了下来。线形文字B、民间神话传说,都是后来希腊文化的重要资源。 迈锡尼文化从总体上说是中断了,其原因不仅是外力的摧残。迈锡尼文明自身的脆弱是经不起挫折的内在根据。多立斯人进入希腊后之所以出现三百多年的“黑暗”,根本原因是游牧和农业不像在广阔富饶的西亚,在希腊半岛根本没有施展的可能。他们都分立而居,多年不变。因而在古代生态对文化起关键作用的条件下,这里不可能生长出辉煌的农业生态型文化。 出路还是海上。退居海边和阿堤卡的亚该亚人,利用爱琴海上星罗棋布的小岛同对岸小亚细亚人交往。生态环境决定论是错误的。人们对生态环境的利用,取决于人类生产和认识的发展。亚该亚人、多立斯人都不屑顾及阿堤卡,直奔伯罗奔尼撒,因为当时无人识宝。阿堤卡满山遍野长满葡萄和橄榄。那里的泥土是天然的制陶的上乘质料。多立斯人看作障碍骏马疾驰的奇形怪石,原来是远比两河流域黏土优异的花岗岩。仅当亚该亚人从事海上贸易,从西亚学得知识与技艺之后,雅典所在的阿堤卡才成为又一个“伊甸园”。于是西亚的酒神成了希腊人的狄奥尼索斯,小亚细亚榨油机在阿堤卡遍地开花。用阿堤卡的优质土烧制的各种陶器盛满橄榄油、葡萄酒运往地中海沿岸。源自西亚的建筑和雕塑技术,如今可以大展宏图。难怪亚里士多德谈到质料与形式时,总喜欢举雕刻和建筑为例。阿堤卡还有纯度最高的储藏量多而又易于开采的银矿。雅典的银币后来成了各国各地爱不释手的世界货币。这样,以开放型工商经济为基础的亚该亚人和以分散的农业经济为基础的多立斯人,在城邦制上找到了契合点。于是从公元前9世纪末, 希腊人走出了“黑暗时代”,进入城邦制与对外殖民的时代。西亚和埃及从城邦走向中央集权的帝国。相反,在地中海北岸,也就是后来称为欧洲的地域,形成了同地中海东部文化相关但又有鲜明特色的城邦制民主制文明。当然制度文明仅仅是文化的一个层面,一个方面。希腊人以城邦为荣,但并不以民主制为荣。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相当一批哲学家和城邦治理者把民主政制看作三种“缺失”(Previation)政体之一。希腊文化、希腊民族精神的内核是政制背后的德性伦理和政治理念,以及深层次的希腊人的身心追求和价值观念。他们既崇尚体育,又追求智慧;既创造了公元前776年开始,4年一届的奥林匹克运动会,又创造了学科形态的哲学和具体科学,还有那陶冶情操的史诗、悲剧、喜剧、抒情诗、宴会诗、颂歌以及雕刻与建筑。这才是希腊文化的特色和精华,也是它源自西亚和埃及又高出“老师”的地方。 在地中海文化圈的形成方面,希腊人还有两个特殊贡献。其一是通过殖民运动,将发达的东部地中海文化和希腊文化推向西部,越过南意大利和西西里直至今日法国的马赛。⑧ 其二,通过希腊化运动,促成地中海地域文化的大融合。公元前334年马其顿的亚历山大率领43000步兵和5500骑兵出征西亚,公元前333年控制了幼发拉底河一带,公元前332年征服了埃及,公元前331年至公元前330年征服了波斯,公元前329年春跨越印度Kush到达Bactria。这样地中海文化圈一直往东扩展到印度河界,同印度河-恒河文化圈相接。亚历山大推行的“希腊化”,在这广阔地区扩大了希腊文化的影响。但是,文化的传播不像经济掠夺和政治控制。文化上落后的民族靠军事力量统治先进文化地区之后,反倒为被占领者所同化(如中国的北魏、清王朝,灭亡罗马的哥特人)。文化上先进的民族当它占领同样发达地区之后,往往形成文化上的反哺现象。公元前4世纪末至公元前1世纪的“希腊化”时期,可以说是历史上规模最大、持续最久的一次文化上的反哺过程。特别是此时正好是希腊城邦制衰落,传统的以城邦为生活中心的价值观念遭到挑战,希腊人的精神天空面临危机的时候。同“希腊化”始作俑者的主观愿望相反,文化的反哺超过了希腊文化的对外影响。这点很重要,地中海文化圈的形成不是单向运动,将西亚、埃及文明通过腓尼基和希腊的殖民运动推向西部。同时还通过“希腊化”所开拓的双向流通,使得各个地区的文化超脱地区局限和原有文化的民族局限,走向文化的融会。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希伯来文化。犹太教仅局限于犹太人。耶稣及其门徒突破传统犹太人的局限,自称是全世界的“光”和“盐”,意在撒向全世界,这正是在地中海文化交融影响下形成的。所以才有后来的使徒保罗和犹太哲学家斐洛,才有以希腊文为载体的新约和教父哲学。这已经不是巴勒斯坦地域的现象,而是地中海的宗教文化现象。 “希腊化”还为罗马帝国统一地中海世界,最终形成地中海文化圈扫清了障碍。罗马的起源,自古有三种说法:一为希腊人所建城邦,二为Etruscan人所建城邦,三是由特洛伊的艾尼阿(Aeneas)和拉丁姆平原的罗慕洛(Romulus )这两位神祠血统的英雄相结合而建。公元前3世纪后, 罗马接受第三种说法:“罗马人决定成为特洛伊人,他们知道这样会获得其它拉丁村落的支持。”⑨ 罗马诗人维吉尔适合罗马人的口味,写了Aeneas史诗。说是特洛伊陷落后,英雄Aeneas率领残部逃亡到拉丁姆平原,同当地拉丁语族人相融合,成为后来罗马人的祖先。双方就名称、服饰、语言等等发生了争执,代表特洛伊一方的Juno女神同意停止同丘比特的争论,“拉丁人不改变他们的名称成为特洛伊人,也不改变自己的服饰和语言”。“他们的国家就叫Latium(拉丁姆)”。⑩ 这个神话故事正好说明西亚和罗马的关系。 罗马人通过三次马其顿战争(公元前214-205、201-197、171-168年),控制了希腊和马其顿。通过叙利亚战争(公元前192-188年)控制了地中海东部。它的劲敌是腓尼基人在现今突尼斯境内建立的迦太基,其势力发展到现今的西班牙。罗马人称之为“布匿”。经过三次布匿战争(公元前264-241、218-201、149-146年)才为罗马所灭。从此,地中海世界成为罗马帝国的“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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