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对于香港华人上层、广东绅商和香港殖民当局所策动的“两广独立”,孙中山采取了积极的态度。 “两广独立”即据有两广以为根本,是孙中山自从踏上民主革命道路以后所执意坚持的战略思想。早在1895年春,孙中山就对日本驻香港领事中村恒次郎表示“要在两广独立成立共和国”[18]。他所以筹划乙未起义,目的就在于实现这个战略思想。在1897-1898年间,孙中山曾与宫崎寅藏等日本友人认真地讨论过战略问题,孙中山主张“先据有一二省为根本,以为割据之势,而后张势威于四方,奠定大局”。但他对选择哪个省分作为“发轫之处”,一时还举棋不定。他从前认为“发轫之处”“以广东为最善”,而此时却改口说:“广东者,今日非善矣”。因为乙未起义失败后,“当地之官已如惊弓之鸟,到处提防,我辈举动较前略难矣。”不过,即使这样,他在内心深处,“仍不能舍广东”[19]。及至1900年随着中国政局的剧变,孙中山明确表示:“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与华南人民协商,分割中华帝国的一部分,新建一个共和国。”[20]所谓“要在华南建立一个独立政府”[21],具体说来,就是要搞“两广独立”。孙中山一直钟情于“两广独立”,并不是偶然的。他认为“不先择一地”作为“发轫之处”即“起点之地”,“则无由定经略之策”。而选择“起点之地”,“不拘形势,总求急于聚人,利于接济,快于进取而已矣”。在“聚人”、“接济”和“进取”三者之中,“仍以聚人为第一着”。孙中山说,自己所以“心仍不能舍广东者,则以吾人之所在也”[22]。据冯自由《兴中会会员人名事迹考》统计,甲午至庚子年间,兴中会会员共计250人,其中籍隶湖南、福建、外国和不详者只有33人,而广东籍的却多达217人。兴中会员的业居地,则主要集中在檀香山、横滨、香港和广州等地[23]。上述事实表明,兴中会具有明显的地方性质。孙中山在海外主要依靠从广东籍华侨中筹款,在国内则主要依靠广东会党群众。他声称“在广地,一月之内必可集山林慓悍之徒三四十万”[24]。广东不仅易于“聚人”,而且“利于接济”,因为广东既靠近英葡殖民地香港和澳门,又有较长的海岸线,便于获得海外饷械的接济。加之广东地处边陲,距离清朝统治中心较远,攻占较易。在孙中山看来,广东一旦得手,夺取与广东密迩的广西则易如反掌。然后据有两广以为根本,治军北上,长江南北及黄河南北诸豪杰必齐起响应,“成恢复之大功,立文明之政体”[25]。为了实现据有两广以为根本的战略思想,孙中山非常重视抓住时机问题。筹议乙未起义,是在甲午战争中国惨败之际。孙中山说:“时适清兵屡败,高丽既失,旅、威继陷,京津亦岌岌可危,清廷之腐败尽露,人心愤激。”庚子筹议“两广独立”,是在义和团掀起反帝风暴、八国联军大举入侵、清朝统治陷于瘫痪之时。孙中山说:“时遇清廷有排外之举,假拳党以自卫,有杀洋人、围使馆之事发生,因而八国联军之祸起矣”[26]。“北京风云变幻,是一个亟需注意的时机。如果说清政府最终完全丧失实力之时则正是我们成事的好机会,那么我觉得目前的状况正应特别加以注意”[27]。 当世界进入资本主义时代以后,任何国家革命运动的成功都离不开国际援助。孙中山认为争取一二强国的支持,是实现据有两广以为根本的战略思想的重要条件。早在筹划乙未起义时,孙中山就曾与日本驻香港领事中川恒次郎会晤,请求日本提供二万五千枝步枪和一千枝短枪[28]。这次求援遭到拒绝,但兴中会员谢缵泰却声称“我们通过日本领事得到日本政府的暗中支持”[29]。1897年-1898年间,孙中山在与宫崎寅藏等笔谈时,赞成宫崎提出的“中东合同,以为亚洲之盟主”,“阻遏西势东渐之凶锋”的主张,说“极是,极是。惟不可先露其机,以招欧人之忌,则志无不成也。”孙中山表示要“暗结日、英两国为后劲”,藉以对抗列强瓜分中国的阴谋,推进“先据有一二省为根本”的革命大业[30]。在此后一段时间里,孙中山把日本朝野作为重点争取对象,但结果收效甚微。当历史跨进1900年时,孙中山面对北方的风云变幻,认为“机不可失”,更加积极地开展争取外援的工作。何启、陈少白关于“借重香港总督之力”搞“两广独立”的提议,正中孙中山的下怀,所以孙中山接到陈少白的通报后,“大喜,立复电少白赞成”[31],并亲自赴港,企图与香港总督直接取得联系。“在香港因五年不许入境之期尚余八个月,未能上陆,于客轮中呈书于认识的总督卜力氏,并得其答书。”[32]孙中山不仅企图借重香港殖民当局,而且积极争取日本和法国政府和台湾殖民当局的援助。孙中山还曾分别会见法国驻日公使和印度支那总督代表,希望法国援助武器和军官,并允许从北圻进入广西[33]。孙中山所以把“两广独立”的希望寄托在英、日、法等列强的援助之上,是因为他赖以实现自己战略思想的民族资产阶级力量十分薄弱,还没有与民主革命主力军农民阶级结成联盟,加上自己深受西方文化的熏陶,对外国资本主义本质缺乏认识。孙中山为了取得英、日、法等列强的援助。竟然不惜以出让国家某些权益作为代价。他明知香港总督卜力意在使“独立”的两广“置于英国的保护之下”,而默然置之。他为了取得日本政府和台湾殖民当局的援助,曾允诺尽力代为平息台湾闽、粤人士的抗日活动[34]。他甚至表示“愿意接受”法国“一切的要求作为交换”,以取得法国的支持[35]。孙中山这种为了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作法,显然是不足取的,但究其原因,一是由于孙中山所代表的民族资产阶级两面性的制约,一是源于孙中山的深受美国影响的实用主义倾向。孙中山的这种政治性格,在他处理与李鸿章、刘学询的关系方面,也表现得非常突出。 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要想实现“两广独立,成立共和国”的理想,舍弃武装斗争别无他途。兴中会成立之初,孙中山决定采取武装斗争的方法,推翻清朝在两广的统治,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到了1900年,孙中山却一面准备发动武装起义,一面宣称“不抱任何危险激烈的企图,而是考虑始终采取温和的手段和方法”[26]。前者表现为“命郑士良入惠州,招集同志以谋发动,而命史坚如入羊城,招集同志以谋响应”,并企图“潜入内地,亲率健儿,组织一有秩序之革命军以救危亡”[37]。后者表现为“借重香港总督之力,劝李鸿章独立”[38]。不管采取暴力仰或和平方法,目的只有一个,这就是据有两广以为根本,即搞“两广独立”。 作为晚清元辅重臣的李鸿章本来属于民主革命的对象,而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却企图争取李鸿章、通过和平途径实现“两广独立”。这种反常的现象,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由于特殊的历史渊源和时代背景决定的。孙中山早在走上民主革命道路以前,就对李鸿章抱有好感。这不仅因为李鸿章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坐镇北洋,遥执朝政,声势显赫,并为洋务派的首脑和旗帜,“在当时算为识时务之大员”[39];而且由于李鸿章是孙中山肄业的香港西医书院的赞助人,提倡学习西方科学技术。1892年孙中山既在毕业典礼上聆听了康德黎盛赞李鸿章“信仰科学”、为“中国之俾斯麦”的演说,又经香港总督和驻京英国公使推荐,获得李鸿章的赏识。李鸿章曾准予孙中山赴京候缺,暂给月俸50元,授予“钦命五品军牌”[40],此事虽因两广总督衙门刁难而未果,但却不能不影响孙中山对李鸿章的好感。正是基于这些因素,1894年孙中山才有上书李鸿章,企图依靠这位晚清元辅重臣“倡行新政”、进行某种自上而下的社会改革之举。由于上书李鸿章被拒和清廷的倒行逆施,使孙中山“抚然长叹,知和平之法无可复施。然望治之心愈坚,要求之念愈切,积渐而知和平之手段不得不稍易以强迫”[41]。不过,到了庚子年间,孙中山既坚持以暴力对付清廷,又对李鸿章寄以厚望。在孙中山看来,由于义和团风暴和八国联军入侵的冲击,清朝统治营垒必将发生破裂,李鸿章作为汉族大员、总督远离京畿的两广,有可能独树一帜;加之“清朝虽颓,犹俨然一大帝国,北地虽糜烂,而南部尚金汤无缺”[42],相比之下,兴中会则“万事草创,人才、兵械多形不足”[43],敌强我弱之势显得十分突出;因而孙中山认识到为了实现据有两广以为根本的战略思想,有必要并有可能联合包括李鸿章在内的各种社会力量,共同奋斗。他说: 在中国的政治改革派的力量中,尽管分成多派,但我相信今天由于历史的进展和一些感情因素,照理不致争执不休,而可设法将各派很好地联成一体。作为众望所归的领袖,当推容闳,他曾任驻美公使,在国内也颇孚人望。此外,对国内的李鸿章等总督以及康有为一派也应重视,暗中联络,这样可使政治改革方案得以渐次施行[44]。 这里所谓“历史的进展和一些感情因素”,显然是指义和团风暴、八国联军入侵、清朝政治营垒破裂和满汉民族矛盾等等;所谓中国的“政治改革派”,既指革命派和改良派,又包括清廷派驻东南的某些汉族封疆大吏。孙中山认为在中国政局激烈动荡的时刻,包括李鸿章在内的各派力量有可能联成一体,推进中国的政治改革。香港总督卜力“有意充当李、孙之间诚实的掮客”,更使孙中山对李鸿章的幻想有增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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