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世纪初,资本主义民主共和制在中国化为了现实,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宣告成立,但它的诞生,决非瓜熟蒂落,而是一种人为的结果,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辛亥革命乃一早产儿。 从经济角度看,作为新的因素的资本主义还处于幼年时期,甲午战前各种近代企业只有72家,资本额2000万元,还不及《金陵条约》中一次赔款多。这些企业中的工人人数不过5万,只占当时全国人口的万分之一点二五。甲午战后,资本主义经济虽有长足进步,但在强大的封建经济面前,仍微乎其微。就国民文化教育水平而论,孙中山在辛亥革命后曾说:“中国国民四万万,其能明了了解共和之意义,有共和之思想者,尚不得谓多。”(注:《孙中山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374页。)它在晚年一再抱怨国人民智低下,期望以改造国民性作为解决中国问题的突破口,甚至专门著成《民权初步》,从如何集会、如何选举等常识入手,“而以教国民行民权之第一步”(注:《孙中山选集》,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84页。)。激进的民主主义者陈独秀在1917年指出:“袁世凯要做皇帝,也不是妄想;他实在见得多数民意相信帝制,不相信共和,反对帝制的人,大半是反对袁世凯做皇帝,不是真心从根本上反对帝制。”(注:陈独秀:《思想与国体问题》,《新青年》卷三,第3号。)鲁迅在其名著《阿Q正传》中塑造了农民阿Q的形象,他说:“阿Q的影像,在我心目中似乎确已有了好几年”,“民国元年已经过去,无可追踪了,但此后倘再有改革,我相信还会有阿Q似的革命党出现。”他还说:“柿油党”“原是‘自由党’,乡下人不能懂,便讹成他们能懂的‘柿油党’了。”(注:鲁迅:《〈阿Q正传〉的正因》,《鲁迅全集》第3卷。)Ernest P.Young也著文认为,辛亥革命后中国的“一般民众”对于民主“不是毫无所知,就是漠不关心。”(注:Ernest P.Young:《现代的保守主义者--洪宪帝制》,《近代中国思想人物论--保守主义》,第241页。)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帝制的影响太深了。士绅阶层饱受数千年专制和那些赋予历史实质意义、列举不尽的圣王英雄、帝室功勋、劣主昏君诸般故事的熏陶,所以,其帝制意识并未被新近接触的西方共和模式的知识所取代,只是被压抑下去了。至于一般民众,帝制的声歌、故事根植在他们的文化中,连压抑的情况都不存在,数千年的历史积淀而成的皇权心态,辛亥革命并没有革去,康有为说:“共和虽美,民治虽正,而中国数千年未之行之,四万万人士未之知之,从瞽论日,冥行擿埴,吾虑其错行而颠坠也。”(注:康有为:《中国救国论》,《康有为政论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99页。)这确非寻常之论。 一种体制的产生与运行,是由当时社会的需要决定的。政治体制变革的滞后固不足取,但超前推行也是行不通的,正所谓欲速则不达。 教训之三是领导变革的权力中枢始终未能健全,以致未能击灭反变革势力而推行全方位的革新。 要在社会上推行变革,就必须有担负这一任务的权力中枢的出现。鸦片战争后我国最早产生变革思想的先进人物来自知识界,而非执政的官僚集团,而且人数较少,难以形成一股势力,并发展自己的同盟军,将变革主张付诸实施。林则徐虽然是高级官员,但并不得志,他更多的是作为思想界的人物为我们所认识。 当然,鸦片战争作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奇变,它对我国以道光皇帝为首的权力中枢,确实产生了相当大的冲击力,战后的“小洋务”的出笼就颇说明问题。但是,我国长期以来一直存在着的是“官僚政治”,哈罗德·拉斯基在1930年撰写的《社会科学百科全书》中将其界定为:“控制权完全操纵在官吏手里,致使他们的权力危及平民百姓的自由。”“这样一种政治体制的特征是迷恋衙门陈规,循规蹈矩而不知变通,决策拖拉,不愿动手试验。”王亚南在《中国官僚政治研究》一书中肯定了哈罗德·拉斯基的观点。(注:王亚南:《中国官僚政治研究》,1948年版,第2页。)这种缺乏弹性的权力中枢是难以担负起领导社会变革的艰巨任务的。 应该说,近代中国权力集团也并非铁板一块,其中划分不少的派系,如由于政治主张不同,就产生了帝党、后党、洋务派、守旧派、清流派等,晚清重大社会变革如洋务运动、戊戌维新、清末新政之所以得以推行,起因即在于此。西方列强的入侵所引发的浓重的危机感,使得权力集团发生内哄、崩裂,深受危机感焦灼情绪煎熬的革新派与坚持传统模式、文化信条的守旧派之间,出现了严重的冲突与对峙。前者力图以激进的方式重组政治结构与文化价值,后者则希望以传统的儒家教义来维系人心,以阻击西方文明的渗透、列强的侵略,人们从洋务运动以来的中国变革史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政治两极化这一现象。虽然,在两极派别政治主张不同的表面,笼罩着的是强烈的权力之争,居于两极之间、左右摇摆的关键人物--慈禧太后,竭尽权力制衡之能事。强大的保守势力的长期存在,并且像滚雪球那样成了足以阻止改革的巨大力量,使权力中枢领导变革的任务难以完成。 社会变革首先是人的改变,长远地看,人的素质提高是社会改革走向成功的关键。尽管历史已经证明,顺应历史改革发展方向的乃时代的弄潮儿,反之则成为历史发展的惰性力量,必将为历史所淘汰。但是,在某些特定时期,弄潮儿也并非时代的骄子,甚至会成为国殇的祭品、牺牲品,成为为后人缅怀、同情的人物。社会改革如果要想取得成功,就必须是全面的、全方位的,而非局部的、枝节的,必须是“大变”,而非“小变”。由于守旧派的阻碍,使得近代中国社会变革处于无序、无计划的状态,这样,失败的结果就变得十分的自然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