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供词简略,容易误解为似乎直到洪武二十六年正月(这年二月蓝玉即被捕杀)沈德全(沈万三曾孙,沈旺之孙,沈至之子)才从顾以成口中得知王行在蓝玉家教书,托王行引见。实际上是早有来往,从蓝玉见面后就说“你四分沈家是上等大户”看,可知他对沈家情况已有相当了解。“四分沈家”是指万三、万四兄弟之后分为四家,当时有“四葛四沈,驰名四方”之语(注:《弘治吴江志》卷一○《荐举·葛德昭传》云:“弟德润与沈万三连婚姻,号四葛四沈,驰名四方。子芳亦以人才拜礼部员外郎,俱坐党祸死。”)。“四沈”在文献中未见确证,可能是指沈万三的儿子沈荣(洪武九年已死)、沈旺、沈达卿三家和万四(沈贵)之孙沈玠一家。又如沈万三的赘婿顾学文卷进蓝党也与王行有关。《逆臣录》顾以成供词说: 一名顾以成,即学文,系苏州府吴江县北周庄正粮长。状招:因见凉国公总兵多有权势,不合要得投托门下。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内,央浼本官门馆先生王行引领,前到凉国公宅内,拜见蓝大舍之后,时常馈送礼物及异样犀带,前去往来本府交结,多得意爱。洪武二十六年正月内,有凉国公征进回还,是学文前去探望。本官正同王先生在耳房内说话,言问:“这个是谁?”有先生禀说:“是小人乡人沈万三秀女婿。”本官见喜,赐与酒饭吃饮,分付常来这里说话。本月失记的日,又行前到凉国公宅内,有本官对说:“顾粮长,我如今有件大勾当对你商量。”是学文言问:“大人有甚分付?小人不敢不从。”本官又说:“我亲家靖宁侯为胡党事发,怕他招内有我名字,累了我。如今埋伏下人马要下手,你那里有甚么人,教来我家有用。”是学文不合依听,回对一般纳粮副粮长金景并纳户朱胜安等说知前因,俱各喜允,前到本官宅内随从谋逆。不期败露到官,取问罪犯。 可见,沈家及其姻亲顾常、顾学文、顾学礼父子同蓝玉的来往主要是王行从中介绍的。《弘治吴江志》中记载顾学文被牵入蓝玉党案有一段颇为生动的描写,现征引如下: 吴江有陈某者,同里镇人,洪武中为序班。一子呆戆无取,妻梁氏,国色也,且知书善吟。时沈万三家赘婿顾学文,同邑周庄人,知而慕之。因充粮长,舟行往来,常泊其家河下,时或声妓豪饮,或乘凉浩歌,或假道登厕,梁每窥视焉。顾乃厚赂恶少数人,诱其夫昼夜饮博,计嘱卖婆持异样首饰往货于梁。梁虽酷爱而以无力偿价辞。卖婆曰:“不必言价,顾官人只要娘子一首诗便了。”梁问故,则示以顾意,谓少年俊美,德性温良,娘子若肯相容,更有美于此者。梁笑而无言,竟以手柬答之。顾即酬以诗章,遂成私约。时序班有兄号陈缩头者知之,乃谕意稚子,日造其室嬉焉。顾适以诗寄至,以松月图书署尾,梁览毕,扯成纸捻置灯檠下,随被稚子窃去。缩头补辏成幅,封寄序班。序班沉思,以为辱及门户,且不足以致其死,因循久之。乃洪武二十六年春,适梁国公蓝坐事在拏,序班从旁面奏:“臣本县二十九都正粮长顾学文出备钱粮,通蓝谋逆。昨听宣谕,不出城,见在勾栏某娼家宿歇。”诏捕之,果于娼家获焉。连及其父常、弟学礼、学敬,妻族沈旺、沈德全、沈昌年、沈文规、沈文矩、沈文衡、沈文学、沈文载、沈海凡八人,皆万三子孙。顾又指其仇殷子玉等七十二家,其七十二家之中又各互相扳指莫阿定、莫實、张k24j411.jpg、侍郎莫礼、员外郎张瑾、主事李鼎、崔龄、徐衍等,不下千家。由是党祸大起,蔓延天下,俱受极刑,至三十一年方息。梁亦被父逼令缢死。呜乎,天生尤物,流毒于人,皆起自顾贼一人之祸,哀哉!(原注:当时有无名子题诗云:主粟妻,淑且佳,红红白白颜如花。臂k24j412.jpg争带珠络索,云髩偏插金丫叉。但知随夫吸民髓,何曾夜绩灯前麻。一朝籍没遭荼苦,铁甲将军把潭府。鲛绡被底捉鸳鸯,翡翠楼中锁鹦鹉。千条墨纸封绿窗,一尺金钉钉朱户。细腰推见将军面,尚带枕痕红一线。当阶一喝声如雷,铁石心肠也柔软。将军面如生铁盘,手中仗剑青锋寒。家财一一广推究,令严不敢相欺瞒。大妻呈上碧玉钏,小妾献出珍珠冠。将军勘财多则喜,不免生机巧扳指。一双白璧藏东家,千两黄金附西里。东家西里偿不了,鞠问才终复鞭拷。绛纱裙揭藕丝香,白股一双冰雪皎。杖头肉作花片飞,血流满阶红不扫。哭声相逐诉声高,历历丹山凤皇叫。宝钗不簪云髩松,环珮不复摇丁东。将军鸣锣催晓发,吴松江上登艨艟。江边女伴泣相送,泪痕啼湿胭脂红。七十二家多妾媵,旌旂影里千夫容。舡开忽过大江去,落花一阵随东风。片帆直上龙湾早,车声辚辚涉远道。眼前不见故乡人,腹内浑如乱刀搅。路逢过客问云南,问道云南何日到。思量不独妾一身,只今党祸方纷纭。千门万户血漂杵,怨魄冤魂啼近人。此时不敢怨夫君,只怨告间人姓陈,只怨告间人姓陈。)(注:《弘治吴江志》卷一二《杂记》。) 这篇文字特别是后面引用当时无名子题的诗非常具体地描叙了沈氏等家族满门抄灭的情况。但作者显然夸大了顾学文和陈序班的作用。明中期王锜记:王行在蓝玉家坐馆,备受亲信。“不久,蓝以谋反见执,或劝行曰:‘可行矣!’行曰:‘临难无苟免。’亦被执。刑官以无以入其罪,命刑供状。行曰:‘行本一介书生,蒙大将军礼遇甚厚,今将举事,焉敢不从。’遂以同谋被诛,亦迂士也。祖母有画数卷,皆行题志,惧党锢之祸,以‘行’字中增三点作‘衍’字,遂失其真,今亦不存矣”(注:王锜:《寓圃杂记》卷五《王止仲》条。)。王锜祖母担心被牵连并不是过虑,《明兴杂记》就记载:“高皇诛蓝玉,凡有只字往来皆得罪,(孙)蕡因与玉题一画,故杀之。”(注:孙蕡被杀,临刑前赋诗事见董穀《碧里杂存》等书。)王行在蓝玉家任教书先生,据杜琼、张昹等人所作传记,蓝玉曾数次向朱元璋推荐,“召对反覆,注欲行王道,正礼乐,简贤立相为首务。忤旨,以其迂阔于事,弗听”。王行既因蓝玉的推荐得到朱元璋的召见,蓝党案发,不要说王行脱不了身,经由他而搭上蓝家的人都被一网打尽。 嘉靖《吴江县志》对弘治县志的记载作了大量压缩,对关键文字做了修改:“及梁(凉)国公蓝玉坐事,序班从旁诬奏学文与蓝通谋,诏捕获之。”(注:嘉靖三十七年《吴江县志》卷二八《杂志·异闻志》。)《弘治吴江志》的作者莫旦因其家自高祖莫芝翁以下通通卷入蓝党,“俱死于法,余谪戍幽闭,一家无能免者。”其祖辈莫辕深知朱元璋心黑手狠,预先“冒认同姓隶洱海卫者一人为族”,才得以“变姓名亡命”,直到朱元璋死后“己卯改元(建文元年),蒙恩宥归,而故居荡然一空”(注:《弘治吴江志》卷九《乡贤》。)。莫辕后来作《谒吴山先茔》诗云:“老泪频挥器老亲,一门荼毒可怜人。”(注:《弘治吴江志》卷二一《七言律》。)莫旦痛骂顾学文道:“流毒于人,皆起自顾贼一人之祸。”嘉靖县志则指责祸起于陈序班“诬奏”。在朱明王朝统治下,编纂者不敢指斥太祖高皇帝,把怨恨发泄在与案件有关的小人物身上,自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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