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代《通鉴》学的发展 南宋时期开始形成的《通鉴》学,在元代有了进一步发展。据钱大昕《补元史艺文志》卷2编年类所考,关于《通鉴》方面的撰述有: 郝经《通鉴书法》; 金履祥《通鉴前编》18卷; 何中《通鉴纲目测海》3卷; 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294卷,又《通鉴释文辨误》12卷; 尹起莘《通鉴纲目发明》59卷; 王幼学《通鉴纲目集览》59卷; 刘友益《通鉴纲目书法》59卷; 徐昭文《通鉴纲目考证》59卷; 金居敬《通鉴纲目凡例考异》; 吴迂《重定纲目》; 徐诜《续通鉴要言》20卷; 曹仲楚《通鉴日纂》24卷; 董蕃《通鉴音释质疑》; 潘荣《通鉴总论》1卷; 汪从善《通鉴地理志》20卷; 以上,凡16种①。可惜这些书大多已佚,留存至今的主要有《通鉴前编》、《音注资治通鉴》和《通鉴释文辨误》等。 《通鉴》学在元代的发展,跟统治者的重视《资治通鉴》一书,自有一定的关系。元世祖时,置诸路蒙古字学,对诸路官府子弟之入学者及民间子弟愿充生徒者,"以译写《通鉴节要》颁行各路,俾肄习之"(《元史·选举志一》)。泰定帝泰定元年(1324),"江浙行省左丞赵简,请开经筵及择师傅。令太子及诸王、大臣子孙受学。遂命平章政事张珪、翰林学士承旨忽都鲁都儿迷失、学士吴澄、集贤直学士邓文原,以《帝范》、《资治通鉴》、《大学衍义》、《贞观政要》等书进讲,复敕右丞相也先铁木儿领之。"(《元史·泰定帝纪一》)这说明,不论在科举方面还是在一般教育方面,《资治通鉴》都是作为重要的内容而受到提倡。元代《通鉴》学的发展,离不开这样的政治、文化土壤。 元代的《通鉴》学,也反映出了史学自身发展的内在要求。不论是注,是论,是补作、续作,它们都表明《资治通鉴》在史学上所产生的重大影响。宋元之际的金履祥(字吉父,1232-1303)认为,北宋刘恕撰《资治通鉴外纪》记《通鉴》上限以前之事,"不本于经,而信百家之说,是非谬于圣人,不足以传信。"他于是采用邵雍《皇极经世历》和胡宏《皇王大纪》的体例,损益折衷,"一以《尚书》为主,下及《诗》、《礼》、《春秋》,旁采旧史诸子,表年系事,断自唐尧以下,接于《通鉴》之前",勒为一书,名曰《通鉴前编》。金履祥对于此书很自信,曾对门人许谦说:"二帝三王之盛,其微言懿行,宜后王所当法;战国申、商之术,其苛法乱政,亦后王所当戒,则是编不可以不著也。"明代学者也称其"凡所引书,辄加训释,以裁正其义,多儒先所未发。"(均见《元史·儒学一·金履祥传》)此书旁征博引,对古代史事的考订用力甚多。但对"共和"以前史事记述不如刘恕以《疑年》处置稳妥,而"援经入史"亦非史家所尚,其于"好奇"亦不减于刘恕②。论者多以金履祥为南宋人,而元修《宋史》不曾为其立传,这是把他视为本朝人;明修《元史》为其立传,表明明人是尊重了元人的看法,钱大昕亦遵此说。 史学自身发展的这种内在要求反映在元代《通鉴》学上的突出成果,那就是胡三省的《音注资治通鉴》了。胡三省的《音注资治通鉴》(亦作《新注资治通鉴》),后人一般称为"《通鉴》胡注"。 二《通鉴》胡注的成就 胡三省(字身之,号梅涧,一作梅磵,1230-1302),宋末元初台州天台(今浙江天台县)人③。他于宋理宗宝祐四年(1256)以进士科入仕,恭宗德祐元年(1275)归乡里,潜心撰述,直至于终④。在当时历史条件下,胡三省注《通鉴》有两个动因,一是承袭家学,执行先人遗命;二是痛感宋亡,寄寓民族气节。他父亲胡钥笃于史学,而于史注格外用力,颇有独立见解,曾经指出托名司马康的海陵《通鉴释文》本,并非出于司马康之手,嘱三省予以"刊正"。"三省捧手对曰:'愿学焉。'"(《音注资治通鉴序》,以下未注明出处者,均见此书)这种家学影响,使他确立了"史学不敢废"的志向,并走上了治《通鉴》学的道路。他从宝祐四年(1256)着手作《通鉴》注,历尽艰难坎坷,至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首尾30年,乃撰成《音注资治通鉴》。其中,经历了宋元更迭,"世运推迁"。作为亡国之臣,他感到痛心疾首,所以在自序中以太岁纪年书为"旃蒙作噩"(乙酉年,即至元二十二年),表示不奉元朝为正朔。这个思想,也反映在胡注之中。 以上两个方面,是《通鉴》胡注产生的家庭环境和社会环境。 胡注的成就,首先在于它对《资治通鉴》在记事、地理、制度、音读等方面有疏通之功。恰如胡注自序所说:"凡纪事之本末,地名之同异,州县之建置离合,制度之沿革损益,悉疏其所以然。"这种疏通工作反映在注释内容上,包括校勘、考订、辨误、训释音义等几个方面。仅举《音注资治通鉴》卷286为例: --关于校勘。《通鉴》记:"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留守。"《资治通鉴考异》曰:"《实录》作禧。或云名晞。今从《陷蕃记》。"胡三省在《通鉴》正文与《考异》之间,引薛居正《旧五代史》文:"刘晞者,涿州人,陷虏,历官至平章事兼侍中。"这是进而证明《通鉴》和《考异》所取的正确。 --关于考订。《通鉴》正文记:"三月,丙戌朔,契丹主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阁礼。"此下,胡注引欧阳修论唐代入阁礼及《五代会要》所记入阁仪,又引《新五代史》所记梁太祖元年关于入阁的史事,最后说:"视唐之正牙朝会,其仪略而野,而五代谓之行礼。《会要》又详载而为书,则其仪为一时之上仪矣。姑备录之,以志朝仪之变。"胡注关于"入阁"的考订,注文将近800字。 --关于辨误。《通鉴》正文记:正月,"辛卯,契丹以晋主为负义侯,置于黄龙府。黄龙府,即慕容氏和龙城也。"胡注则认为:"欧《史》曰:'自幽州行十余日,过平州;山榆关,行沙碛中,七八日至锦州;又行五六日,过海北州;又行十余日,渡辽水至渤海铁州;又行七八日,过南海府,遂至黄龙府。'按契丹后改黄龙府为隆州,北至混同江一百三十里。又按慕容氏之和龙城,若据《晋书》及郦道元《水经注》,当在汉辽西郡界。今晋主陷蕃,渡辽水而后至黄龙府,又其地近混同江,疑非慕容氏之和龙城。"和龙在今辽宁朝阳,黄龙府在今吉林农安,胡注所疑甚是。 胡注在训释音义方面,全书俯拾即是,不一一列举。 胡注的成就,其次表现在寓历史评论于注文之中,反映了注者的进步的历史见识。仍以《音注资治通鉴》卷286为例: --《通鉴》正文记:"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河内崔廷勋以兵守之。契丹主数遣使存问,晋主每闻使至,举家忧恐。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邪!'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胡三省于其下注曰:"噫!孰知缁黄变色,其徒所为,有甚于不敢献食者邪!有国有家者,崇奉释氏以求福田利益,可以监[鉴]矣。"这是对晋后的讽刺,也是对崇佛者的劝诫,反映出注者不信释氏的思想。 --《通鉴》正文记:"契丹主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如旧制。"胡注曰:"史言契丹主犹知用夏变夷。"又《通鉴》正文记:"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每谓晋臣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不知也。'"胡注曰:"契丹主自谓周防之密以夸晋臣。然东丹之来,已胎兀欲夺国之祸,虽甚愚者知之,而契丹主不知也。善觇国者,不观一时之强弱而观其治乱之大致。"这两段评论,反映了胡三省的民族意识和关于强弱、治乱的卓识。 这样的评论,由事而发,随文作注,在胡注中占有重要的分量,既阐发了注者的历史见解,又启发了读者从理论上去认识历史,这是胡注的一个鲜明特色。 胡注的成就,还在于他"始以《考异》及所注者散入《通鉴》各文之下",便利了《通鉴》的阅读和流传。南宋时期,注《通鉴》者纷纷然,但多有乖谬,没有多大影响。而《通鉴》胡注,一是详于典章制度的梳理,地理沿革的考察;二是于原书"能见其大",阐发其旨趣;三是"心术之公私,学术之真伪"都经得起考验(见《四库全书总目》卷47《资治通鉴》条)。 胡三省在《音注资治通鉴序》中,还表明了他在历史文献学上所持的发展的和实事求是的学术见解。即学术是一代代人的传袭,积累,发展任何人都不应自谓本身的见识"无复遗恨",而应认识到后人总会有超过自己的地方。然而,对于"前注之失,吾知之;吾注之失,吾不能知"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人们要有自觉的认识,却又是多么不容易!--这一思想,是中国历史文献学史上的宝贵遗产。 胡三省又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在自序中,还说:"古人注书,文约而义见。今吾所注博则博矣,反之于约,有未能焉。"这虽是他的自谦之词,但也表明他是主张史注应当以"文约而义见"为目标的。他撰的《通鉴释文辨误》12卷,是以雄辩的事实证明海陵本《通鉴释文》的讹谬;"而海陵本乃托之公休(司马康字公休--引者)以欺世,适所以诬玷公休,此不容不辨也。"(《通鉴释文辨误》后序)他的丰富的历史文献学知识,在此书中也同样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 《音注资治通鉴》和《通鉴释文辨误》二书,是胡三省关于《通鉴》学的名作,也是元代历史文献学方面的杰作。 注释: ①见《二十五史补编》第6册,中华书局1955年2月第1版。 ②此近人张煦侯说,见《通鉴学》(修订本),安徽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37页。 ③一说胡三省系天台宁海(今浙江宁海县)人,不取。此据胡氏《音注资治通鉴序》之说。 ④胡三省事迹,《元史》不载,仅见于《通鉴》胡注自序及后人文集与县志的零星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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