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提倡主张理论要与实践相结合。 郑樵提倡实学,注重亲见亲闻调查研究,从实践中求得知识。他认为:如果知识离开了实践,不会歌便不懂得乐章,不了解星象便不懂得天文,不知道山川方位便不懂得地理。为了掌握动植物的实际知识,他“结茅夹漈山中,与田夫野老往来,与夜鹤晓猿杂处,不问飞潜动植,皆欲究其情性”(20)。他以自己的亲身实践、实地视察所得的东西去纠正《尔雅》等书中的不少错误,还指出以前著述家存在着“不亲识其所用之名物,以意测之,又寻经传以释证”(21)的弊端。他着重批评学术史上相因成袭的两种不良倾向:一是《春秋》和史书中褒贬说,他认为这是专以歪曲历史现象的“妄学”;一是阴阳五行灾祥之说,他认为这是专以歪曲自然现象欺人的“妖学”。(22)这“妄学”“妖学”都是不务实学,他坚决予以否定,并在其史著中均能以体现史实事理为主要特征。 更可贵的是,他注意到了农村中有不少实际知识,主张书本理论要与农村实践结合,说:“儒生家多不识田野之物,农圃人又不识诗书之旨,二者无由参合,遂使鸟兽草木之学不传。”(23)认为只有把书本知识和深入实际的考察两者结合起来,才是学者能得到真知的正确途径。他深入到山区动物之中进行实际研究与考察,才对人类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发现“人”是从动物中分化出来,说:“人与虫鱼禽兽同物,同物者,同为动物也。”“人为万物之灵,所以异于虫鱼禽兽者,虫鱼禽兽动而俯,人动而仰;兽有四肢而衡行,人有四肢而从行。”(24)这种见识,在我国古代知识分子中尚不多见的。 (四)反对“五行相应之说”的神秘主义。 封建社会史学,多充斥迷信色彩,或用灾祥、怪圣之说,曲解“五行说”的自然现象与社会的关系,神化皇权。于是历代史书的《五行志》大都充满了神秘思想因素,把社会发生的事物加以牵强附会,绳以五行之说,用以欺骗人们,沉重地束缚人们的精神。郑樵把它斥之为“欺天之学”,说:“仲尼既没,先儒驾以妖妄之说而欺后世。后世相承,罔敢失坠者,有两种学:一种妄学,务以欺人;一种妖学,务以欺天。”(25)又说:“说洪范者,皆谓箕子本《河图》、《洛书》以明五行之旨。刘向创释其传于前,诸史因之而为志于后,析天下灾祥之变而推之于金、木、水、火、土之域,乃以时事之吉凶而曲为之配,此之谓欺天之学。”(26) 郑樵探讨“五行”,追溯其历史变化过程:“谶纬之学起于前汉,及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以后又重其制。隋炀帝发使四方,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至是无复有其学”(27)。谶纬学说、灾祥理论自唐及宋流传不绝,且与政治变动相联,这是“俗儒趋时”之所为也。郑樵指出:“天地之间,灾祥万种。人间祸福,冥不可知。奈何以一虫之妖,一气之戾,而一一质之,以为祸福之应,甚愚甚矣!”(28)更重要的是“国不可以灾祥论兴衰”,“家不可以变怪论休咎”(29)。还进一步指出,“五行之绳人甚于三尺”的严重性、危害性,并揭露其骗人伎俩,嘲笑其愚昧无知,特意撰写《灾祥略》,“今作《灾祥略》,专以纪实迹,削去五行相应之说,所以绝其妖”(30)。 郑樵敢于对唯心主义“五行相应说”进行披露,剥掉笼罩在史学领域中的神秘主义五行说的面纱,使人们在一定程度上看清历史的真相,初步认识自然与社会的关系,这无神论的进步思想,应该肯定。但是,郑樵毕竟是封建社会的史学家,不可能完全以唯物史观观察一切,对社会的看法,就出现偏差,说什么“惟有和气致祥,乖气致戾者,可以为通论。”(31)金人之犯边也,憔言岁星分在宋,金主将自毙,后果然。”(32)这说明郑樵也坠入了“五行说”神秘主义的泥坑,这是他的阶级局限性。 三、郑樵编纂《通志》及其对史学的贡献 郑樵59年的一生,读5万多卷的古籍,著作很多,他在著述中敢于阐明观点,立论高远,正如章学诚所说:“郑君区区一身,僻处寒陋,独犯马、班以来所不敢为者而为之,立论高远。”(33)其史学思想是进步的。《通志》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也是他史学思想的集中体现。尽管他的许多著作已经失传了,但是他的著作的精华实际上都保存在《通志》里。 章学诚在《申郑》一文中说:“郑樵生千载而后,慨然有见于古人著述之源,而知作者之旨不徒以词采为文、考据之学也。于是遂欲匡正史迁,盖以博雅,贬损班固,讥其因袭,而独取三千年来遗文故册,运以别识心裁,盖承通史家风,而自为经纬,成一家言者也。”(34)“成一家言”的郑樵《通志》一书与唐代杜佑的《通典》、元代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合称为《三通》。《通志》一书全是模仿司马迁的《史记》而作,《通志》之名正是通史之意。章学诚对《通志》的评价说:“郑氏通志,卓识明理,独见别裁,古人不能任其先声,后代不能出其规范,虽事实无殊旧录,而辨明正物,诸子之意,寓于史裁,终为不朽之业矣。”(35)《通志》体例只不过改书为略,改表称谱,另外再加上一个载记,其实质仍是一样。它分有帝纪十八卷,世家三卷,列传一○八传,载记八卷,四夷传七卷,年谱四卷,二十略五十二卷,共二百卷。全书记载古代社会历史以及天文、地理、动物、植物、文学、音韵等内容,并研究其各学科的发展过程,可谓是一部百科全书性质的著作。 《二十略》是《通志》全书的精华,郑樵在《通志·总序》说:“臣今总天下之大学术而条其纲目,名之曰略,凡二十略,百代之宪章,学者之能事,尽于此矣。其五略,汉、唐诸儒所得而闻;其十五略,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也。”又说:“夫学术超诣,本乎心识,如人入海,一入一深。臣之二十略,皆臣自有所得,不用旧史之文。”所谓“汉、唐诸儒所得而闻”的五略是礼、刑、法、职官、选举、食货五略,乃删节选录唐代杜佑《通典》而成;而氏族、六书、七音、天文、地理、都邑、谥、器服、乐、艺文、校雠、图谱、金石、灾祥、昆虫草木十五略,是所谓“汉、唐诸儒所不得而闻”的,完全是他多年研究探索,独出心裁编撰而成。 郑樵《二十略》相当于正史中的书志,但正史的书、志从来没有达到二十门类。修史之难,无过于志。郑樵《二十略》是一份珍贵的史学遗产,它在史料学上及编纂学上都有突出的贡献,搜集、储备、校勘史料方面有其成就和创新。《校雠略》详细论述求书的途径,介绍搜集书籍及分类、编排的方法,这不仅为历史研究者提供了重要参考,且对图书储藏部门搜集图书,编排目录,有了实用价值。《金石略》强调金石学在史学编纂学上的作用,为宋代不少学者研究金石,涌现出一批富有史料价值的金石学著作开辟了门径。《通志》纪传部分,大部是损益诸史旧文而成,但也补立了许多旧史所无的新传,单是春秋战国时间新增补的传记就达129人之多。 可是八百多年来,对其人其书有褒亦有贬。郑樵曾被斥为“陋儒”、“妄人”、“高自称许”、“大言欺世”,《通志》被指为“漏洞百出”(36)、“语多袭旧”。(37)亦不少人对郑樵是盛誉的,梁启超从史学评论的角度,把郑樵与刘知几、章学诚同列,说:“批评史书者,质言之,则所评即为历史研究法之一部分,而史学赖以建设也。自有史家以来二千年间,得三人焉。在唐刘知几,其学说在《史通》;在宋则郑樵,其学说在《通志·总序》及《艺文略》、《校雠略》、《图谱略》;在清则章学诚,其学说在《文史通义》。还认为《通志》“足以不朽”、“史界之有樵,若光芒竟天之一慧星焉。”(38) 我认为郑樵以一人之力,在偏僻山区经济条件很差的情况下,独自担负起编撰《通志》的鸿篇巨著,创立凡例,别出心裁,其《十五略》中多有独到见解和新颖之说。它对后代史学有很大的影响,为我国文史发展作出突出的贡献,在我国古代史学史中占有重要地位。尽管他编撰《通志》尚有许多不足之处,我们应本着列宁所说:“判断历史的功绩,不是根据历史活动家没有提供现代所要求的东西,而是根据他们比他们前辈提供的新东西。”(39)据此,我们认为郑樵不愧是我国杰出的史学家。 注释: ④⑧《夹漈遗稿》卷二,《献皇帝书》。 ①⑩(32)《宋史·郑樵传》。 ②《夹漈遗稿·与景韦兄投宇女枢密书》。 ③《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五三。 ⑤陈循等《寰宇通志》卷四六。 ⑥《夹漈遗稿·与景韦兄投江给事书》。 ⑦《夹漈遗稿》卷三,《上宰相书》。 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集部《夹漈遗稿》。 (12)《论郑樵的博学多闻和创新精神》刊于《南京大学学报》1987年第3期。 (13)(15)(16)(17)(18)《通志·总序》。 (14)《通志·年谱序》。 (19)(22)(25)(26)(28)(29)(30)(31)《通志·灾祥略序》。 (20)(21)(23)《通志·昆虫草木略序》。 (24)《六书略第五·论便从》。 (27)《艺文略第一》,“按”。 (33)《文史通义》卷五,内篇五《申郑》。 (35)《文史通义》卷四,内篇四《释通》。 (36)《文献通考·经籍考》卷二十八。 (37)《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十一、史部六、别史类。 (38)《中国历史研究法》第二章。 (39)《列宁全集》第二卷第1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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