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正史,也不轻视野史。夏燮很重视正史,《明通鉴》就是以《明史》和《御纂资治通鉴纲目三编》的资料为主。但他也不轻视野史。他说:“涑水(司马光)《通鉴》,如祸水、冰山等语,皆自野史得来,若谓野史不可信,则正史何尝无采自野史而折衷之者,安知登之正史遂无传闻之误乎!”(14)所以他在编撰《明通鉴》时,广采野史资料,补充了不少正史上不载的史实。例如,关于南明史事,《明史》讳而不载,为了补充这段历史,夏燮除了温氏《绎史》、计氏《南略》外,还兼采清初黄、顾、侯、魏诸家之书,以及李世熊《寒友集》、钱澄之《所知录》、王夫之《永历实录》等。这些野史,“虽非尽信之书,抑亦正史之亚也。”(15)对于明史上的重大事件,如建文逊国、英宗北狩,正德南巡、万历妖书、明季三案、甲申殉节等,“正史之所不备者,苟事有鉴于得失,义有关于劝惩,虽稗官外乘,亦宜择而书之”(16)。当然,夏燮也知道“野史如林,率多燕、郢传讹之说。”故对于野史材料的运用,态度审慎,多方考辨,“芟其不可信而信其所可信。”“其有为世所传而实未敢信者,亦于考异中辨之。”(17) 旁搜博采与谨严考订 夏燮一生虽然寄迹宦海,公务缠身,但他却极其勤奋,“公余之暇,手不释卷。”(18)他的几部重要著作都是成书于晚年。《中西纪事》是在他已过花甲之年才最后增补定稿的,《粤氛纪事》乃是他69岁时才完成的,而煌煌巨著《明通鉴》待其付梓,他已是年过耄耋垂垂老翁了。他的这种“研心著述,老而弥笃”的勤奋不懈的精神,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夏燮著述之前,总是广泛收集各种资料。他为编撰《明通鉴》,“所购明人记载,无虑数百种”。为了广收资料,他还经常访求有志明史研究的同道。例如朱航、朱舫、朱舲三兄弟俱从事于明史研究,他们家的“九芝仙馆”中藏有很多明史资料。夏燮和他们过从甚密,经常就明史中的一些重大问题互相研讨,并在他们那里手录笔抄了不少资料。他曾说:“年来所购,凡场间所未见者,都自九芝仙馆中借钞。”他的好友江西粮储平步青辑有不少明末清初资料,夏燮也用来“为增补考证数十事,其要者俱入考异中。”(19) 由于他所收材料极其广泛,从而在《明通鉴》中增补了很多罕见的材料。有些史事记载比《明史》更为充实丰富。夏燮所征引的书籍不少今已散佚,正是从《明通鉴》中才使我们得以窥见这些佚著的吉光片羽,为我们今天研究明史提供了不可多得的材料。 如果说夏燮写《明通鉴》尚有大量的正史、野史、笔记可供参考,那么他撰写《中西纪事》时,就无现成的史著可资借鉴了。要撰写这样第一部当代史,所需资料完全靠平时勤于积累。他非常“留心时务”,辛勤积累一切与时务有关的资料。他利用官职之便,得以见到有关的上谕、奏折、军机处来往信函以及条约、章程、中外照会、通商档案、邸抄文报等材料,随时将有关部分“录而存之”,为撰写打下了基础。 鸦片战后,中西之间的交涉、争端日益繁剧,要准确地反映这段历史,不仅要了解中国的情况,也要了解当时的“夷情”。但当时“士大夫讳谈月报”,因而“罔识夷情”。可夏燮却经常阅读西人月报,从中发现一些国内不易见到的资料。如有些军情秘密之事,邸抄既未披露,档案也所未见,惟西人月报详载其事。夏燮在编撰《中西纪事》时据此叙入,从而使一些史实更为清楚了。 为了掌握更多的西人资料,他还利用出差九江的机会,“日出洋关,索阅新闻纸”。一天偶见夷之税务司案头有中文译档盈帙,一看才知是广东第一次鸦片战后的档案材料,这是英人攻陷广东时于制署中得之。这批材料以前没有公布过。当他“索抄不可”时,就每日前往洋关,“逐日手录数十纸”(20)。正是在这批档案中,他得以见到耆英在粤的章奏“大半支吾掩饰,口是心非”,从而在《中西纪事》中无情揭露了耆英的丑恶嘴脸。 夏燮还很重视实地考察。如为了调查洋教对中国儿童的摧残,他曾亲自来到某地快子巷教堂调查,并向传教士查询教堂所收男女婴孩的来龙去脉,问得该教士理屈辞穷,支支吾吾,使他发现“此中形迹种种可疑”,从而掌握了洋教危害的第一手资料。 《中西纪事》的成书过程,也足以证明夏燮勤于对资料的积累。此书分三次写完。1850年写成此前十年的部分,以后又不断积累新资料,1860年“乃续据十年来所闻见者,合之前定之稿,分类记叙,厘为十六卷,中西争竞之关键,略具于此。”(21)第二年他回江西供职,“亲预于长江设关、西士传教之役,又见续颁条约,暂定章程”,他继续收集资料,于1865年又“取庚申以后续成数事,增入中西纪事中,合为二十四卷”出版,(22)每补充一次,都使是书更为翔实。 夏燮占有材料,并非不加分辨地照数录用,而是细心辨析,详加考证。在《明通鉴》中对于众说纷纭的史实,他则择善而从一说,另仿司马光撰通鉴例,别立考异,将那些“为世所传而实未敢信者,俱入之考异中。”(23)有不尽入考异中者,别成考证十二卷,不嫌重复也。(24)力求写成一部信史。在《中西纪事》中,对于西人所记材料,同样在“核其月日皆与邸报相符”,确认“非传闻之臆说”以后才据以照录。西人月报中的有些记载出于某种政治需要,故意杜撰某些史实,一旦发现,他就坚决摒弃不用。 夏燮在叙述某一史实时,对一些重要史料总要交待材料的来源。如他在列举五口通商后中西之间发生的一起起衅端后说:“以上各条皆壬寅五口通商后事,为夷人得步进步之张本,然语有征实,非稗野之得自传闻者,凡中国奏咨之件以及与外洋照会照复之书,大都就原文声叙,有删无改,昭其信也。”(25)再如,他在《中西纪事》约卷15《庚申换约之役》按语中又交待了写此卷的根据。此役(指1860年换约)邸抄多不具,大沽炮台之破、津门之陷,皆无一语及之。僧邸拔去三眼花翎,旋奉赏还,亦不详。但是年九月,夏燮正好出任曾国藩幕僚,得以看到廷寄硃谕及将帅咨会,以后又陆续看到湖北巡抚的信函以及一些大臣的奏疏。曾国藩嘱将有关资料汇为一帙,夏燮“乃得参考前后,次其涯略”,撰成此卷。他自称“无一字得之稗野者,”“悉据实书之,不敢诬也不敢讳也。” 夏燮在著述过程中,一旦发现某些不够严谨之处,就马上纠正。如果得到新材料,也立刻予以补充,即使著作已经付梓,也要设法补救。例如他少时曾校证汉书八表,后来发现这样做,“但知择善而从,未能实事求是”,不如以《汉书》纪、传、志校表,三者既得,然后以表校表,这样才知致误之由。于是慨然废弃原校,凭借班固全书“勾稽贯串,曲畅旁通”,重校八表,从而使校书质量大为提高。又如他校证吴应箕先生《两朝剥复录》,是书系家藏抄本,专记天启、崇祯两朝阉官始末,他除用《明史》、《明史纪事本末》、《明季南略》、《明季北略》、《南疆逸史》外,也参阅了一些明季稗史。但他很想得专书而校之,苦于不能获睹。由于他当时频年转徙,为避免书稿遗失,乃亟取原校之本付梓。就在将要印成时,他偶然从朋友处得见沈氏《从信录》、后又得到刘若愚的《酌中志》及文荪符的《先拨志始》等书,其中有大量关于阉官的材料。于是他又据此写成补校六卷,附于各卷之后印行。这样,《两朝剥复录》一书“原原本本,灼然如晦之见明矣。”(26)一部《明通鉴》耗去他二十余年的精力,“而二十余年精力,实始于参证群书,考其同异,有疑则阙,择善而从,去取既明,然后敢下笔编次。”(27)正是他这种在学术上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的精神玉成了他,使他成为一位中国近代史上卓有成就的史学家。 注释: ①朱舲:《书校证两朝剥复录后》。 ②③《中西纪事》卷3,卷20。 ④⑤⑥⑦《中西纪事》卷22,卷19,卷7,卷13。 ⑧《明通鉴·与朱莲洋明经论修明通鉴书》。 ⑨《与朱莲洋明经论修明通鉴书》。 ⑩上引均见《明通鉴·义例》。 (11)(12)(15)(16)《明通鉴·义例》。 (13)(14)《明通鉴·与朱莲洋明经论修明通鉴书》 (17)(19)《明通鉴·义例》。 (18)《书校证两朝剥复录后》。 (20)《中西纪事》卷21。 (21)《中西纪事·次序》 (22)《中西纪事·卷首》 (23)《明通鉴·与朱莲洋论修明通鉴书》。 (24)(27)《明通鉴·义例》。 (25)《中西纪事》卷11。 (26)《两朝剥复校证叙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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