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樵看来,《春秋》原来并没有什么深微的意义,都是后来儒生所附会,使之玄而又玄,故“樵每叹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而事多,载籍本无说,腐儒惑之而说众,仲尼之道,传之者不得其传,而最能惑人者,莫甚于《春秋》、《诗》耳”(27)。他把这些腐儒庸人比作“当家之妇”,斥责他们:“不事饔飧,专鼓唇舌,纵然得胜,岂能肥家?”(28)这一批判是很辛辣的。 郑樵认为“史册以详文该事,善恶已彰,无待美刺”,说“读萧、曹之行事,岂不知其忠良;见莽、卓之所为,岂不知其凶逆”。他主张史家的责任在于真实地记载史事,让事实说话,不要加进史家个人评判,反对史家于纪传之后加论赞的做法,指出:“纪传之中,既载善恶,足为鉴戒。何必于纪传之后,更加褒贬?”这些见解,看上去很接近近代客观主义史学的观点,即都主张纯客观地描述历史,反对在史实中掺杂个人主观感情色彩。其实,这根本就不可能,人是感情动物,一言一行均受情感支配,史家著史也不例外。郑樵主张写“信史”,这种意见看来是公道正确的,但是封建社会的史家,是站在封建统治阶级的立场,所谓善恶曲直,都是以当时社会的道德观为依据的。他反对一字褒贬,而自己却擅长此道,《通志》行文中常常有褒贬,如说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莽“自称”新皇帝,公孙述“僭位”,刘秀“成帝业”,曹丕“受禅”,张角“反叛”,李渊“起兵”等等。郑樵批判褒贬,主张直书,但同时又有所回护,他说:“春秋纪实事,而褒贬之说行。谥法别昭穆,而美刺之说行。当其时已纷纭矣,后之人何独不然?臣恐褒贬之说不已,则春秋或几乎息矣,于是作《春秋考》、《春秋传》;又恐美剌之说不已,则周公之意其亡矣,夫于是作《谥法》,使百代之下,为人臣为人子者知尊君严父,奉亡如存,不敢以轻重之意行乎其间,以伤名教者也”。(29)很显然,他反对褒贬美刺是为了维护孔子和周公之意,维护封建君臣父子之道和封建名教,如此,史书何以能够“纪实事”,善恶又何以能“彰”呢?其历史和阶级的局限性是显而易见的。 2.批判妖学灾祥迷信。 在封建时代,神意史观笼罩史学界,史书中往往充斥一些谶纬、灾祥等荒唐怪诞的记载。在郑樵之前,就有不少具有朴素唯物主义倾向的思想家,如王充、刘知几等人,对这种思想进行了批判,但在历代史籍中却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宣扬这些迷信。直至郑樵所处的两宋王朝时,灾祥理论还有其社会基础。《宋史·天文志》记载:“南渡土宇分裂,太史所上必谨星野之书;且君臣恐怕休省之余,故于天文休咎之应有不容不缕述而申言之者,是亦时势使然。”奸臣秦桧更是“造灾祥之说,饰和议之功”(30)。这种现象在提倡实学的郑樵看来,是不能容忍的,他尖锐地指出这些灾祥怪异之说是“妖学”、“欺天之说”。 郑樵对灾祥怪异之说产生的原因及其实质进行分析,指出:“说洪范者,皆谓箕子本河图洛书以明五行之旨,刘向创释其传于前,诸史因之而为志于后,析天下灾祥之变,而推之于金木水火土之域,乃以时事之吉凶而为之配,此之谓欺天之学。”(31)在《通志》总序中又说:“董仲舒以阴阳之学倡为此说,本于《春秋》牵合附会。后世史官,自愚其心目,俯首以受笼罩而欺天下。”他认为灾祥之说的始作俑者是董仲舒、刘向,他们是用五行阴阳之说来欺天下,所以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洪范五行传者,巫瞽之学也”。这就揭破了五行阴阳说的神秘面纱,其并不是什么深奥的学问,而是“牵合附会”“曲为之配”的巫瞽把戏。 为了驳倒五行欺天之学,郑樵用辩证方法剖析,揭示其内在矛盾,他说:“五行之理,其变无方。离固为火矣,而离中有水;坎固为水矣,而坎中有火。安得直以秋大水为水行之应?成周宣榭火,为火行之应乎?况周得木德,而有赤鸟之祥;汉得火德,而有黄龙之瑞,此理又如何邪?”(32)并质问道:“天地之间,灾祥万种;人间祸福,冥不可知。若之何一虫之妖,一物之戾,皆绳之以五行?又若之何晋厉公一视之远,周单子一言之徐,而能关于五行之沴乎?晋申生一衣之偏,郑子臧一冠之异,而能关于五行之沴乎?”(33)这一连串的反驳,恐怕即使董仲舒、刘向在世也是无言以对的。郑樵还用子产驳斥占候之说的实例说明灾祥怪异之不可信,因为事实胜于雄辩,“知子产之言,则知言而中者,亦不可听,况于不中者乎?”郑樵认识到灾祥之说有时会得到验应,但并不能以此证明其可信。他用朴素唯物主义思想对这种现象给以客观分析,指出这多是自然界的运动变化的结果。例如对于所谓桀时多灾异的传说,他解释道:“桀时虽多灾异,亦安得有如此所谓两日斗,五星错综,鬼哭于国,枉矢流地出黄雾,尧山崩,枉山亡?地震雷霆杀人之异,容有之。”(34)所谓“异”只是地震雷霆造成的,是自然界变化给人们带来的灾难,这就剔除了迷信怪诞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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