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方面,英国是美国的根。我很自然地对英国历史产生了兴趣。10年前,我写过一本关于英国的书,英中了解协会的朋友们问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我说是想让中国年青人知道,世界上除了美国以外还有一个国家说英语,这就是英国。英国朋友听后都笑了。我这实际上是一句苦涩的笑话。15世纪末,欧洲人“发现”了美洲。从16世纪开始,英国人跟欧洲大陆国家,主要是西班牙,争夺海洋霸权,并且在全球建立大英帝国。到了19世纪,大英帝国如日中天,到达了巅峰。今天在伦敦,一眼望去,以19世纪英国的遗迹最为醒目。19世纪的英国,主要就是两个时期,一是摄政时期,二是维多利亚时期。从1762年出生到1830年去世,乔治四世当太子,当摄政王,当国王,一通折腾,大兴土木,花天酒地。号称“英格兰第一尖头曼”。当太子时年纪小,当国王时他病多,以从1810年到1820年当摄政王的时候,闹得最欢,所以他的代表时期叫摄政年代。他死后,中间隔了威廉四世在位7年,从1837年到1901年是维多利亚做了将近64年女王。现在大伦敦市的中心地带,主要是两个区:伦敦城和威斯敏斯特。伦敦城就是金融城,或者叫1平方英里区, 是伦敦老城,金融中心,在东边。它的西面是威斯敏斯特市,现在也是伦敦的一个区,是英国的政治文化中心。乔治四世做摄政王的时候,在威斯敏斯特的北部建立了一个大公园,叫做摄政公园,从这个公园往南,经过波特兰场(中国大使馆就在那里),一条大道通向牛津圆形广场,接着就是一条弧形的摄政街,经过匹卡迪利圆形广场后,笔直地向南到达终点滑铁卢场,和白金汉宫出来的林荫大道相接。在滑铁卢场上,立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克里米亚战争纪念碑,碑上的金属是熔化了的俄军大炮; 还有那场战争中的英雄人物南丁格尔的铜像。再往南是乔治四世的三弟、威廉四世的铜像和乔治的二弟、英军总司令约克公爵高耸入云的纪念柱,柱顶是约克的铸像。想当年,摄政街将威斯敏斯特市一分为二,东边是穷人谋生的苏荷地区,西边是富得流油的梅菲尔地区。摄政街两侧排列着整齐而堂皇的建筑,门面上都是顶尖的商店。达官贵人和摩登仕女招摇过市的情景,到今天还在再现。滑铁卢广场南面林荫大道的两端,西边是白金汉宫门前的维多利亚女王纪念像,东面是海军部拱门,都是维多利亚的儿子爱德华七世为了纪念他母亲而建造的。出海军部拱门向东北,是特拉法加广场,中国人俗称鸽子广场。广场中的标志性建筑是纳尔逊圆柱:这根总长51米多高的花岗岩石柱和纳尔逊铸像,跟广场一样都是为了纪念1805年英国海军将领纳尔逊率舰队在特拉法加打败拿破仑舰队战役的胜利。 从19世纪大英帝国隆盛武功的开门红特拉法加战役开始,1815年彻底打败拿破仑的滑铁卢战役,世纪中叶的两次侵略中国的鸦片战争和完全征服印度的战争,60年代的克里米亚战争,埃及苏丹战争,直到世纪后期的两次布尔战争,等等,我们看到虽然有时小有挫折,英帝国是越来越扩展,势力越来越大,成了真正可说是日不落的国家。白金汉宫前围绕维多利亚纪念碑的一座座门上,刻着帝国殖民地的名字:澳大利亚、加拿大、印度、南非,等等,等等,真是不可一世。转过世纪来,1900年八国联军进北京。从1914年打到1918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还是战胜国之一。有谁想得到呢?就在一战前后,大英帝国衰落了,从此一直走下坡路。到如今,英国女王还是所谓英联邦中16个国家的空头元首,而大英帝国早已不复存在了。19世纪英国的种种遗迹,也都成了“说玄宗”的“白头宫女”了。 当我站在摄政公园以北的山丘樱草山山头上,看着眼前展现的伦敦中心城区,心中免不了有这种今昔之感。山边不远就是恩格斯的故居(摄政公园路122号,1870-1894),我也想到,那天他去海格特公墓发表演说,送好友马克思下葬,大概也是从这里坐马车来回的吧。我联想翩翩,想到自己,想到我们国家,也想到到自己专业研究的对象:当年首屈一指的世界大国英国的接班人美国。若干年后,美国这个庞然大物会变成什么样呢?从1897年维多利亚女王登基60周年大庆时的辉煌夺目到大英帝国的衰落,只不过1、20年时间。那么从现在起1、20年以后,美国会是个什么样呢?我们中国社科院研究美国的专家,发表了一份文件,认定美国2、30年后还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我没有资格来评说这个论断准确与否,因为我不知道那时美国是或不是唯一的超级大国。我只说说自己的经历。1946年初我在江南上高中一的时候,蒋介石正得意忘形,而国共内战还没有爆发。经过三年左右,1948年年底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国民党已经兵败如山倒,蒋介石都快要下野了。转过年来解放了,我到天津上大学,到校的那天,正好是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有谁在1946年初会想到是这种局面呢?连党的领导人都未必想到会这么快。再看,20年前苏联解体、东欧转向、中国受孤立,正是美国踌躇满志、不可一世的时候,有谁能想到她也会像今天这样捉襟见肘,还出现“占领华尔街”这样的现象?美国也很难想象,20来年前让她很看不起的两个国家,中国和俄国,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成了新兴也就是正在上升的国家,而且还在安理会一起使用了否决权。可见,准确预测是有风险的,事态的发展往往不同于人们的预期。 世事沧桑的历史现象,让我认识到,面对一个庞然大物,还是那句话,战略上要藐视,战术上要重视,千万不要被它吓到。我今年80岁整。我常常想起1958年我27岁时国防部长给金门前线部队的命令里的话:金门海域,美国军舰不得护航。如有护航,立即开炮,切切此令!在我们共和国还很年青、底子还很薄的时候,敢于这样说话,这样顶天立地,是何等的气概。做人要有点骨气,这几句话,鼓舞了我大半辈子,让人怀念啊! 学者有一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使我们能够指点江山、臧否人物,激扬文字,这就是因为我们不是决策者,不是实施者;我们不是拿枪拿刀的搞一人敌,而是学习思考,研究怎样搞万人敌。所以,在我们的书桌旁,在我们的脑海里,我们可以自由驰骋。我们对我们研究的对象,不存敬畏之心,不搞顶礼膜拜。既然是我们的研究对象,那即便是庞然大物,也只有受我们摆布,任凭我们分析解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得真知。 从此得出我们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的第二条,我们在研究美国的时候,不被这个庞然大物吓倒。 人生而有涯,而学无涯。一个人,不论有多高明,他的知识本领总是有限的。因此,在做学问的时候,我们不必去论权威。三人行必有我师,但是没有一个师会是百事通的,即便是对本专业,专家也会有不精的地方。现在我们国家里,遇事大家都来发表意见,畅所欲言,这是好事。但是所谓的权威专家太多,人说话动不动就当权威意见,而且有点名气的人论说自己专业以外的事情,还被人当做权威来看,这不是好事。如果我们研究美国史,让权威们牵着鼻子走,自己也就不会有什么创新成果。所以,我们要尊重有学养有道德的专家,但是对谁也不要迷信。不盲目迷信权威,是否可以成为研究美国史方法论的第三条。 总起来说,有国家观念,不被庞然大物研究对象吓倒,不盲目迷信权威,这三条,是我对研究美国史方法论的体会,我自己几十年也是往这个方向在努力做,做得还很不够。当然,研究美国史的方法论还可以有好多条,例如如何选择方向、找对课题、事半功倍,收集材料,利用档案,等等,等等。但是那都是战术性的。我斗胆以为,上面提出的三条如果搞不好,战术再好恐怕也收效不会大。 上面说的只是一孔之见,希望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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