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骕的史学成就及其对清代史学和考据学的影响 马骕以其卓越的史学成就,在清代史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由于他的治学成果主要体现在《绎史》一书之中,因此我们有必要着重研讨这部史学巨著。《绎史》在清朝初年被誉为三大奇书之一。它究竟奇在哪里呢?归纳起来,不外乎如下三个方面: 1.《绎史》内容丰富详备,排比条理得当,是有关先秦史料总集性的巨著。 清朝初年,许多学者纷纷由史学转向经学,且把“比次”之书视之为“糟粕与粪土”。在这样的学术气氛笼罩下,马骕能萃毕生之精力,积思十余年,完成洋洋一百八十多万言的先秦史料总集,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实际上,《绎史》不仅整理、保存了非常完备的先秦史料,且为整个清朝乃至尔后的先秦史研究工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绎史·征言》开宗明义地阐述了编书宗旨:“书不欲其醇乎纯,但求至其所欲至”。由此可见,他编纂此书有十分明确的目的,那就是要总汇先秦史料。为此,马骕作了大量工作,仅在《绎史·征言》中开列的主要参考书目便有二百多种。如果把注引书目也算在内,当有三百种之多,除四书之外,经史子集“文献攸存者,靡不毕载”,以至类书之言,笺注之语,亦无不网罗。同时,马骕在收集上古史史料的过程中,对上古神话传说也进行了有选择的摘录,并注明:“《山海经》所有怪物,太史公以为不经,不敢言之。然其书奇古,上世遗文,略存数则,以备一家。”事实证明,有些关于上古的神话传说,的确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现代学术界对于史前历史的认识,很多是借助于神话传说才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诸如克里特文明的最终发现,就是如此。马骕在引用史料过程中,还进行了谨慎的取舍,并且一改明朝人常常改动原文、多不注明出处的弊病。他引用资料,文前均标明书名,部头较大的书如《礼记》、《仪礼》等,文后又都注明章节。同时,对引用书籍还进行了一番校勘,以便择善而从之。《绎史·征言》将引用之书分成六类,对不同的史料采取了不同的态度。第一,对于比较可信的经传子史,采取“或取其事,或取其文,或全录,或节录”的态度。第二,对于“传疑而文极高古者”,如《山海经》、《神农本草》、《越绝书》、《穆天子传》、《竹书纪年》诸书,其所载虽“皆未必果出当年,要亦先秦遗书”,则采取“亦复弗遗”、存以待考的态度。第三,对于后人补窜、真赝错杂之书,如《尉缭子》、《鬼谷子》等,“则取其强半”,存其可信者。第四,对于“近代之人依名附托,凿空立论,肤浅不伦”的伪书,则故存一二而已。第五,对于“汉魏以前称述古事者”,如《史记》、《汉书》、《说文》、《方言》等,“以其去古未远,间有所闻,则兼为采缀,以观异同”;隋朝以后,大多沿袭旧说,例概不收。第六,对于“全书阙佚,其名仅见”之书,则“取诸笺注之言,类萃之帙,虽非全璧,聊窥一斑”。由此可见,马骕在编纂《绎史》过程中,对史料鉴别十分认真,其方法也基本上是科学的。同时,《绎史》基本上以纪事本末体组织史料。其先后又以年代为次,卷各一题,风俗习惯、名物制度等置于“附录”,再参之以图表,条理清楚,充分体现了史书的秩序之美。《绎史》断限甚长,所取事题也较大。在史事较多的大题之下,一般将其分为上、下或一、二、三篇,稍复杂的题目之下且分出细目,史事较少的则列为附目。这样条理非常清楚,便于人们参考检索。正是由于《绎史》的上述优点,所以此书一出,很受时人的欢迎和重视。清代史学家李清曾言:“至于万千百国,十有二代之间,大而洪荒剖判之由,小而名物训诂之撰,与夫贞元运会之乘除,皇帝王霸之兴废,阴阳淑慝之消失,礼乐兵刑之因革,以迄日食星陨、水流山峙之篇,金生粟死、仰骄伏替之说,若内若外,或事或文,莫不网罗囊括于一百六十卷之中,控六籍,吞百家,驾九流,跨四部,……惟是秦焚楚火、言湮事轶之后,而能从百世以摘抉搜狝,使茫茫坠绪,灿然复著于斯也,与未烧无异,乃见马侯之有造于斯文不细耳。”(12) 由于《绎史》这样一部大型资料性、工具性著作的出现,有力地推动了整个清代对上古史的研究。最为明显的是李锴的《尚史》,其中所用资料几乎全录自《绎史》,只是稍加联络剪贴,改为纪传体而已。我们有理由说,马骕以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开一代学风。对此,现代学术大师钱穆先生评论曰:“清代汉学家所为主要工作如校勘、辨伪、辑逸,宛斯此书均已发其大例。即后此汉学家目光所注,从事整理研讨以成学名家者,宛斯此书亦已囊括其十七八。极清儒成绩所至,最要者不过为古史作发明,则宛斯此书岂不牢笼范围而为之大扬榷乎?后大名崔述东壁为《古史考信录》,亦多有从宛斯所谓‘事同文异,文同人异’处着眼者。则宛斯此书影响有清一代经史考订之学,厥功至伟。”(13)由此可知,马氏及其《绎史》不仅为后世提供了研究上古先秦史方面极为丰富的史料,同时也在研究方法的改进上作出巨大贡献,并由此而开创了乾嘉史学的先风。 2.在编纂体例上,对固有的纪事本末体进行了改进,实现了转折性的突破。 我国传统的历史学主要是历史编纂学。初期的编年体,与其说是历史编纂体,毋宁说是历史记注体,其主要目的是保存史料,详细记载历史事实。逐次产生的纪传体,是在历史记录的基础上,进一步整理史料的写作方法。随着历史书籍的逐渐增多,人们已不再可能遍记所有的历史细节,而只能把握历史中的主要事件,于是产生了纪事本末体。但纪事本末体的宗旨只是求得比编年体史书更加简括翔明而已,因而开始给人的印象仅是“抄书得体”。事实上,初期的纪事本末体并没有增添任何资料。继宋代袁枢创立此体之后,虽经宋杨仲良、明陈邦瞻、谷应泰的不断努力而有所发展,取材范围也扩大到了纪传体史书,但并没有摆脱传统的编纂格局。严格说来,若谓纪事本末体是一种编纂体裁,不如说是一种历史研究方法或形式。它要求以事命题,以审视的眼光看待历史,并向历史提问,而不只是平淡地叙述历史或排列史料。它还要求提取历史事件的本末,旨在追查历史事件的因果关系。它所反映出来的历史事件始末,与其说是客观历史过程,还不如说是历史认识过程。但是,纪事本末体的这种历史研究功用却长期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和发展,而仅仅被当作一种编纂体裁来使用。直到马骕的《绎史》出现之后,这种局面才得以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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