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通过蛇被神灵附体,这彻底迷惑了欧洲人。例如,女巫通过被占有而充满力量的同时,根据摩洛的说法,她“易于产生更加激烈的兴奋”,较其他练习者发出狂乱的呓语(MI:67)。这些奴隶固有的宗教崇拜的矛盾,解释了拉米亚的不连续性。她的化身就具有意义:作为一条“悸动的蛇”,她首先被困墓中;然而她同时又同赫耳墨斯神关联,以蛇杖为证,竟然也施展诊疗奇迹。她同时处于自由和奴役之中,体验着“自由的克制”/“禁锢的自由”;而济慈在《恩底弥翁》中称此为进入“魔法世界的伟大钥匙(great key to all the mazy world/Of silvery enchantment)”。在自己的“蛇狱”中,拉米亚可以将自己的灵魂送到任何地方:从海神珠亭到喧嚣人间。 2.事实上对欧洲人而言,蛇类崇拜的最为不解之处,在于其同时具有解放和束缚练习者的能力,即摩洛所谓的“同时是控制和盲从的系统”。摩洛、史德曼等人忧心忡忡的自相矛盾,正存在拉米亚的心中。她的巫术在很多意义上宣告着她的自由。她蜕掉彩色的蛇皮和黑色的血统,拥有了白色的胳膊、白色的脖颈和温柔的嗓音。拥有了白色,她拥有了社交。白色美人赢得了里修斯的爱情:他给予她机会从茅屋小舍登上大雅之堂,从“茅庐之爱”升级为“宫廷之爱”。然而,这样的自由却仅仅在于强调了拥有的奴役作用。就像西印度群岛的奴隶一样,拉米亚亦一直为放弃自我而困饶。矛盾的中心有可能在奴隶们的现实生活中找到答案:只有通过对控制力量的完全屈从,一个人才能获取力量和优势。西印度群岛巫术的关键,奴隶们的毁灭性问题,和拉米亚的最终问题都是一个:一个人一旦为白色的躯体所攫取,放弃自我的可能性就无休无止。 对西印度群岛和西非人而言,白色的攫取就意味着邪恶和死亡。博笛在谈到他亲眼目睹的阿善堤宗教仪式时说:“他们吐一点液体在地上,作为对巫神的供品。他们从椅子上起身,随从立刻由侧翼护驾,以妨白色的恶魔对主人不利。”而对于英国人所知的黑白魔鬼之别,约翰-亚当斯上尉(Captain John Adams)描述更为清晰:在英国,邪恶可能是黑色的;而对于黑人,邪恶永远是白色。在济慈的诗中,阿波罗尼的秃顶就意味着白色,而他那邪恶的、召唤魔鬼的眼睛,更证明了英国式占有(British possession)的系统的因而是毁灭性的一面。他到达宴会时,拉米亚就要和里修斯结成连理。而阿波罗尼那心平气和的脚步、耐心的思虑和苛刻锐利的眼神终于把可怜的拉米亚化为乌有。 为了躲避这种“白色恐怖”,奴隶们的宗教仪式总在暗中进行。根据爱德华的记录, 牙买加的奴隶们在仪式上遮掩一块“神秘幕帐”,以避免为白人所知。而摩洛也亲见了Saint-Domingue宗教信奉者们的神圣誓言。为掩种植园主的耳目,仪式就这样在半夜里进行。在《拉米亚》中,济慈同样描述了一个“隐居”的蛇女,使用类似的夜幕笼罩着。整个故事都在夜幕中,从暗淡的夜幕,到黑夜,到午夜。诗作和拉米亚同时出现在“灿烂”一日的黑夜,而拉米亚结婚,被揭露,最终消融。 3.济慈志在赋予这一西方故事(无论《圣经》版还是希腊版)以新鲜的异国(非洲)情调。因此,他在利用非洲素材成就个人计划方面还是和博笛等人类似的。就此而言,他们的确掌握了所谓的“自然魔法”。然而,济慈的境遇较之旅行家或殖民主义者们却更加复杂:他不但掌握,而且被掌握。济慈选择了一个有着非洲渊源又具有西印度群岛魔法的弱势角色,颂扬了一种与殖民方法相左的非洲力量:不是占有者,而是被占有者;不是展示力量,而是隐藏力量;不是通过可视的全景,而是活跃在黑暗之中。 四、结束语1819年9月写给伍德豪斯的信中,济慈试图将《拉米亚》诠释为读者被蛇类故事给占有的诗篇:“可以肯定,其中之火定可攫取人心”。济慈迫使读者通过掌握拉米亚的故事和她与非洲/西印度群岛宗教传奇的密切关系掌握这一诗篇。但不仅是读者掌握诗作,诗作也掌握读者。他们尝试通过一个不息的过程来认识拉米亚:她变换于女神和凡人之间;蛇类与人类之间;非洲人与欧洲人之间;可见与不可见之间;自由和束缚之间;占有与被剥夺之间。 果不其然。读《拉米亚》后一个月,伍德豪斯仍感济慈的诗作余音绕梁,于是写信给济慈的出版商们。具体而言,他思索的问题是:济慈是如何穿梭在主题之间,把灵魂赋予他所见、所感和所思的物体从而“由这一物体代言,而他的自我,除了机械部分,被彻底消灭”。伍德豪斯的问题(肯定出乎济慈意料)集中在,诗人作为人是如何被剥夺了自我的。伍德豪斯结论道:“作为人,他有自我;而作为诗人,他不必”。因此,济慈利用拉米亚通过非洲的神秘传奇展现诗化的想象时,正是他的殖民特权可以在“神灵的梦中”占有和剥夺非洲的:远离鞭笞,远离锁链,远离糖料种植园。 参考文献: [1]济慈诗选。屠岸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 [2]济慈书信集。傅修延译,东方出版社,2002. [3]英国浪漫主义。Stuart Curran,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4]英国诗歌-从多恩到马韦尔。Thomas N.Corns,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5]John Keats:The Complete Poems,ed.John Barnard,3d ed.New York:Penguin,1988. [6]Stephen Coote,John Keats:A Life,London:Hodder & Stoughton,1995. [7]The Letters of John Keats:1814-1821.ed.Hyder E.Rollin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8. [8]The Persistence of Poetry,ed.Robert M.Ryan and Ronald A.Sharp,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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