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教在古希腊社会中的作用
古希腊人因发现理性而闻名于世。然而,当我们认真阅读古代历史学家和传记作家留给我们的丰富著作时,我们又会深切地感到古希腊社会充满着十分浓厚的宗教气氛。这看来似乎相悖的现象,实际上反映了古希腊人精神生活的不同侧面。在这里,应当指出的是,一些研究西方文化的学者往往过分夸大理性在古希腊社会中的作用,而忽略了宗教对古希腊人的影响。例如,德国哲学史家策勒尔在分析希腊哲学的意义时指出:“由于没有建立在宗教权威基础上的伦理学,实际可行的哲学就填补了这个民族精神生活和道德生活中的空白,而在同样的处境中,其它民族则有以天启为基础的信仰,也用以调节他们的实际生活。正是这一点,赋予希腊哲学以普遍性,并使它在古希腊人生活中的地位比现代哲学所曾拥有过的地位远为重要而有意义。”〔1 〕在美国学者威廉·巴雷特看来,西方理性的根源来自希腊,西方宗教的独特性则是由希伯来源泉造成的。希伯来文化的理想的人是信仰的人,希腊文化的理想的人是理性的人。〔2 〕笔者认为:虽然古希腊的少数贤哲初步发现了人类理性,但以多神教为特征的宗教信仰仍然是当时希腊人重要的精神支柱。与世界上其它民族的古代居民一样,希腊人头脑中充满着神圣的情感。本文试图通过对宗教在古希腊社会中的作用这一问题的探讨,起到抛转引玉的作用,以求教于同行专家。 一 古希腊宗教反映了古希腊人的社会生活,但又对古希腊的社会心理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古希腊宗教是维系古希腊社会组织内部团结的精神纽带。杜尔凯姆强调说:“宗教是一种把具有不同利益的人们联系在一起的粘合剂,它帮助人们确定他们是一个具有共同价值和共同生活使命的道德团体。”〔3〕他还指出:“纪念性礼仪提供一种内聚功能, 即它把人们团结在一起,加强他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增进社会团结。”〔4 〕共同的宗教把古希腊的家族、氏族、胞族、部落、城邦和民族成员联系在一起,反复的祭仪使他们产生了对共同体的认同和归属感。 家族是古代希腊社会的基本细胞,也是若干崇拜同一圣火而祭祀同一祖先的人所组成的团体。古希腊每个家宅内都设有祭台,祭台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圣火。婴儿出生的第五天,家人抱着孩子围着圣火跑数圈,使其始见于家中女灶神赫斯提亚(Hestia)。这一天被称为家族的节日-阿姆菲乔米亚(Amphidromia), 所有的家族成员都参加这个祭祀仪式和随后的宴会。〔5〕女子结婚时要举行仪式, 表示脱离父亲家的圣火,转祭夫家的圣火,〔6〕以取得她在丈夫家族中的合法地位。 家族祭祀的另一个中心是家族的坟墓,祭祀祖先是家族成员的神圣职责。古希腊人认为,死去的亲人住在地下世界,享用着亲人提供的祭品。祭祀死者会得到福佑,反之就会遭灾。死者去世的每个周年纪念日,亲人要在坟地举行祭祀仪式。他们把奠酒、奠奶以及盐、蛋糕、水果等祭品放在穿底的碗中,以使食物和饮品能到达死者那里。死者的画像或小雕像被放在家中的祭台旁,每月两次被冠以月桂树叶。〔7 〕即将成为官员的雅典人在接受资格审查时,不仅要报出父母和祖父母的名字,而且还要指出家族的坟墓在哪里,〔8〕以证明他们具有完全的公民权。 频繁的祭祀使家族成为一个在神的法力下团结起来的整体。 家族与城邦的中间环节是氏族、胞族和部落。古希腊进入阶级社会之后,血缘纽带日益松驰,各级氏族组织在政治上失去了重要性。但由于宗教的原因,他们仍然具有很大的影响力。氏族的保护神是宙斯,在婚丧嫁娶和给孩子取名等重大场合,人们必须按照传统邀请氏族成员参加。〔9〕胞族聚会是重要的祭祀和社交场所, 雅典和大多数伊奥尼亚城邦中的每个胞族都庆祝为期三天的阿帕图利亚(Apaturia)节。在节日的最后一天里,人们将新出生的孩子、刚成年的青年以及新婚妇女登入胞族名册,并为此而向神献祭品。〔10〕部落同样具有全体成员共同的保护神。 希腊城邦兴起之后,宗教因素并未因此而淡化。城邦就是一个公民的祭祀团体,“部落结合成邦时,永远不会忘记燃火及创立共同宗教。”〔11〕雅典把雅典娜女神看作城邦的保护神,并为此而设立了隆重的泛雅典娜节(Panathenaea)庆典。城邦不仅向保护神献祭, 也祭祀各自的保佑者--英雄。雅典居民敬奉忒修斯;科林斯居民崇拜英雄科林托斯;提林斯居民崇拜英雄提林斯;赫尔米奥纳居民尊奉女英雄赫尔米奥涅;拉卡尼亚地方敬奉英雄梅涅拉奥斯,并立庙以祀。〔12〕 古希腊人相信神与邦同在,故当攻打一个城市时,他们先祈请神离开,为动摇敌人军心,常常设法偷取敌人的神像。由全体公民或公民代表参加的公餐是希腊城邦祭祀的重要仪式。聚餐时,公民身穿祭服,头戴草冠,以讨神的欢心。最能激励古希腊人爱邦敬神热情的莫过于名目繁多的宗教庆节,为了向提供各种保佑的众神表示敬意,希腊各城邦产生了许多宗教节日。有人说雅典全年中只有一天没有节日。〔13〕这个数字显然有夸大之嫌,但可以说明雅典宗教节目的繁多。〔14〕城邦在宗教节日期间举行的各种祭祀、娱乐、竞技和饮宴等活动,使古希腊人心中充满了对神的感激和作为城邦公民的自豪感,增强了城邦的团体凝聚力。 古希腊民族分裂为许多政治上独立的城邦,但是,对宙斯诸神的共同崇拜使古希腊人保持了民族的整体感。希罗多德在《历史》中提到,波斯将领玛尔多纽斯为分裂希腊民族反波斯的联盟,派人到雅典欲与雅典人缔约,这使斯巴达人十分紧张,于是也派使节到雅典。雅典人对斯巴达使节表示,全体希腊人在血缘和语言方面是有亲属关系的,他们诸神的神殿和奉献牺牲的仪式是共通的,而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是相同的。所以,只要是有一个雅典人活着,他们就不会和薛西斯缔结协定。〔15〕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古希腊宗教维系着古希腊人的民族情感,是古希腊民族认同和团结的基础。 宗教信仰不仅维系着古希腊社会组织内部的团结,而且还在调节古希腊人的心理方面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它是古希腊人抗拒恐怖的避难所,危难时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古希腊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较低,生存环境艰苦,面对着自然灾害和沉船触礁等不可预测因素的压力,古希腊人企图借助宗教仪式来保证畜群的多产、土地的丰饶、航海经商的安全和战争的胜利,调节因无把握而产生的焦虑心理,树立起坚强的信心。正如克拉克洪所说:“神话与仪式提供了系统的保护,使人免受超自然的危险、疾病和自然环境的威胁。使人对付反社会的张力和某一更强社会的压力。”〔16〕 远古时代,希腊人以狩猎为生。狩猎具有较大的偶然性,因此,古希腊人企图借助神力多捕猎物,这可以从古希腊人对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Artemis)的崇拜表现出来。 全希腊境内约有八十处祭祀她的神庙,堪称希腊众神之首。这种狩猎崇拜的遗迹在整个希腊上古时代一直存在。迄至公元二世纪,亚该亚地区的帕特雷城仍然为阿尔忒弥斯举行庆典。〔17〕荷马时代,随着畜牧业的发展,古希腊人发展了对畜牧之神赫尔墨斯(Hermes)的崇拜。神话中提到,他从奥林匹亚山带下了第一群牛,并把它们送给了人类。〔18〕这种崇拜是对当时实际社会生活的折射,也反映了古希腊人藉神保佑畜牧业兴旺的愿望。 农业是希腊古代尤其是古风和古典时期决定性的生产部门,也是受不可支配的天气威胁最大的部门。因此农事崇拜在希腊宗教中占有突出地位。农业生产的每一个环节都有相应的宗教节日相配合,如田节、耕节、播种节、收获节等等。〔19〕 最著名的丰产和农业女神是得墨忒耳。她的名字Dē-mētēr意为土地的母亲。对古希腊人来说,得墨忒耳是正在成熟的谷物的象征。而她的“女儿”科瑞则象征着下一年谷物将从中萌芽的谷粒。〔20〕闻名遐尔的厄琉西斯秘密祭典就是对这两位女神表示敬意的典仪。祭典在秋收和秋播之间举行,期间有祭祀、洗礼和向大海游行等仪式。除了厄琉西斯地区之外,希腊各地也有纪念得墨忒耳和科瑞的节日。如阿提卡举行立法女神节,西西里举行安忒斯福里亚节等等。〔21〕葡萄种植业在希腊农业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崇拜在古希腊十分流行。与葡萄的收获以及酒的发酵的各个阶段相对应,雅典每年有好几个祭祀酒神的节日,其中以花月节(Anthesteria )和庇西特拉图设立的大狄奥尼索斯节(Great Dionysia)最吸引人。〔22〕在酒神节庆典中,人们无拘无束,畅饮狂欢,忘却了生活中的恐惧和苦难,因而受到了普通平民的欢迎。 在古希腊,航海经商是一种不安全的职业,海上沉船和盗匪抢劫的可能对商人造成严重威胁。雅典著名演说家德摩斯梯尼曾经提到,商人莱康的船在驶往利比亚的途中,于阿哥斯湾被海盗截获,货物被抢走,他本人也不幸中箭身亡。〔23〕因此,喜爱飘洋过海的古希腊商人在船上设有祭坛,上下船都要进行献祭活动。在他们中间,还发展起了对商业神的崇拜。畜牧神赫尔墨斯也被尊为商业保护之神,人们认为他不仅保护从事大宗贸易的进出口商人的利益,也是零售小贩的庇护者。〔24〕到近现代,我们仍然可以发现对商业之神赫尔墨斯崇拜的遗迹,他的形象常被作为银行、商行和轮船公司的标志。 比航海经商更加危险的事是战争,因此古希腊人的军事行动就更加频繁地伴随着向神奉献的活动。古希腊军队出征时必定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战争期间也常常向神献祭。修昔底德在其传世之作《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对雅典军队远征西西里出发时的情景作了生动的描写:号声命令全体肃静,船员们按照习惯举行航行前的祈祷。全军将士在传令官的号令下从金银酒杯中倾酒奠祭。岸上的公民和其他赶来向远征军祝福的人也都参加祈祷。当唱完凯歌奠祭完毕的时候,军队起航。〔25〕斯巴达的两名国王率军前进之时,一名手擎圣火的士兵走在他们的前面,一队用来作牺牲的牲畜跟在后面。每天黎明之前,国王向神献祭,祭祀完毕之后,部队集合接受命令。〔26〕战争期间的献祭活动增强了古希腊人战胜敌人的勇气。事实表明,古希腊宗教调节了受到各种压力的古希腊人的心理,是他们增强自信的滋补剂。 宗教对于古希腊社会的政治生活同样具有重要影响。日本学者池田大作认为:“在古代,政治与宗教在任何社会中都紧密地联系着。”〔27〕古希腊宗教对政治的影响,首先表现在政权与神权密切地联系在一起。宗教为世俗权力的合法性作出论证,成为城邦统治者维持权威和统治的重要手段。家族、氏族、胞族和城邦的首领同时也是祭祀的领袖,各自负责自己管辖范围内的祭祀事务。在古希腊各个神庙虽然设有专门的祭司,但主持全邦公祭则是城邦首领和官员的重要职责。亚里士多德指出,各城邦公祭的祭典不属于祭司的职掌,而由亚尔公(执政)、巴赛勒斯(王)或普吕坦尼(参议员)来担任主祭。〔28〕在斯巴达,国王拥有为宙斯·拉凯戴孟和宙斯·乌拉尼欧斯所设置的两个祭司职位。〔29〕在雅典,执政官监督纪念医神阿斯克勒庇乌斯等节日的游行队,还管理狄奥尼索斯节和塔格里亚节的竞赛;王者执政官负责秘密祭和雷奈昂的狄奥尼索斯祭,并指挥祖先祭祀;军事执政官奉祀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和战神厄尼阿利乌斯,安排纪念战争死者的丧礼竞技,祭祀哈尔摩狄乌斯和阿里斯托革之灵。〔30〕 由于古希腊的政权与祭祀权被紧密地结合到了一起,所以失去了祭祀权就意味着政治权力的丧失。反之,一些篡取国家政权的古希腊僭主,也力图通过宗教来证明他们统治的合法性。西西里的僭主基伦和海厄隆宣称,下界各神的祭司是他们家族的世袭职位。为了达到巩固政治统治的目的,海厄隆在叙拉古建立一个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即科瑞)的神庙,而且重新整理了雅典娜女神庙。〔31〕 古希腊宗教与民主政治的发展也有联系,深知祭祀权力重要的古希腊平民积极争取参与对祭祀事务的管理。随着雅典平民力量的不断增长,他们在祭祀方面的权力和影响也逐渐加强。民众大会有权以抽签的方式选举十个祭祀官吏,称为赎罪监,他们根据神谕的规定进行祭祀,并和占卜者合作,在需要征兆时,等候吉兆。民众会还以抽签的方式另选十名常年司祭,进行某些祭祀,并管理除泛雅典娜节之外的所有的四周年节。〔32〕雅典为祭祀神而举行的竞技活动的十名裁判官,也是雅典民众以抽签的方式从各部落中选出来的。他们在检查合格之后,供职四年,管理泛雅典娜节的游行和音乐竞赛、体育竞赛、赛马,备办雅典娜法衣,和议事会共同准备瓶子,并将橄榄油分发给竞赛的人。〔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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