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泰山神祇地位变迁的原因分析 纵观泰山神与碧霞元君两者的发展历程,可看出泰山神较早地纳入了国家祀典,具有国家正统神灵的性质,而碧霞元君不仅兴起较晚,地位也在泰山神之下,其发展初期以泰山神女儿的身份依附于泰山神之下的情况十分明显。在泰山神的呵护下,碧霞元君逐步获得了发展空间,至明清时期碧霞元君的地位开始凌驾于东岳大帝之上,两者的地位发生了较大变化,究其原因除碧霞元君受到皇族的认可外,还有以下几点: 首先,泰山神回归官方祀典与民众信仰对象的转移。前述元东平人赵天麟曾上策元廷,对民众朝拜泰山神极为不满,认为泰山是天子封禅、藩侯当祀之地,民众进香赛会是干越邦典,渫渎神明。朱元璋即位之初,便从儒教原理主义观念出发,实施大规模的礼制改革。洪武三年(1370)颁布了充满原理主义色彩的“神号改正诏”和“禁淫祠制”[38](P107-113),规定“天下郡县皆祭三皇,后罢。止令有司各立坛庙,祭社稷、风云雷雨、山川、城隍、孔子、旗纛及厉。庶人祭里社、乡厉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灶,余俱禁止”。[39](P151)其《禁淫祠制》亦对各阶层的祭祀对象做了规定:“朕思天地造化,能生万物而不言,故命人君代理之。前代不察乎此,听民人祀天地,祈祷无所不至。普天之下,民庶繁多,一日之间祈天者不知其几,渎礼僭分莫大于斯。古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山川,大夫、士庶各有所宜祭。其民间合祭之神,礼部其定议颁降,违者罪之。”[40](P1037)总之,明初的礼制复古,强调泰山神的官方色彩,使得“东岳非小民所得祀,故假借碧霞云尔”[41](P13),这为碧霞元君的发展提供了契机。 其次,封禅活动的终结与帝王对泰山神态度的变化。泰山封禅发展到唐代的一大变化是,从秦皇汉武的神本位发展到唐代皇帝的政本位,封禅的目的是显示其政绩,神的地位和影响在不断降低。宋代封禅,从文化心态上看,弄虚作假本身就是对神本位的变态否定。明洪武三年(1370)下诏称:“为治之道,必本于礼。……岳镇海渎皆高山广水,自天地开辟以至于今,英灵之气,萃而为神,必皆受命于上帝,幽微莫测,岂国家封号之所可加?渎礼不经,莫此为甚。今宜依古定制凡岳镇海渎,并去其前代所封名号,止以山水本名称其神。……五岳称东岳泰山之神、南岳衡山之神、中岳嵩山之神、西岳华山之神、北岳恒山之神。”[40](P1034)明代帝王去泰山封号,停止封禅,仅派人致祭泰山神,并且祭文行文的口气上,皇帝与神并列,甚至对其责备,一改秦皇汉武对泰山神战战兢兢、万分虔诚的顶礼膜拜。到了清代,泰山致祭的世俗化倾向更加明显,进而发展到了人本位的地步,将泰山看作个人抒发情怀,游山观景的理想场所。[42](P146-204)总之,明清时期在帝王心目中,泰山神的地位逐步降低,这也影响了民众对东岳大帝的态度。 再次,东岳大帝主掌阴府权利的丧失与信众的流失。民间的泰山神信仰与上层统治者祈求的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似乎关系也不大,与生民们真正息息相关的是,它把持着世间凡人的生死予夺之权—泰山治鬼。泰山府君作为中国民间的治鬼之神,在佛教传入之后,其地位发生了根本动摇。大约在汉魏时,就有供奉者将阎罗王看作掌死之神,到唐代,阎罗王已可与泰山府君分庭抗礼,宋代以后,泰山府君在治鬼领域内已退居为末流角色。[43](333-338)在民众看来,泰山神“治鬼”之职的丧失,预示着其法力的丧失,这也影响了民众对泰山神的信奉。 最后,碧霞元君神职广大,屡有灵异,使其信徒不断增加。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中国,有“助生成之德于无穷,殆若天命之者”[44](P253)的碧霞元君成为最重要的送生保育之神。不仅嘉靖十一年(1532),皇太后遣太子太保玉田伯蒋荣,致祭碧霞元君以求“仰祈神贶,默运化机,俾子孙发育,早锡元良”,[6](149)民间更以生育神视之。北京西直门外高梁桥“有娘娘庙,塑像如妇人育婴之状,倍极诸态……俗传四月八日,娘娘神降生,妇人难子者宜以是日乞灵,滥觞遂至倾城妇女,无长少竞往游之”[45](P191);丫髻山碧霞元君庙进香“或以多病,或以乏嗣,各以心愿求之,山顶娘娘最灵感,应之如响”[46](P230);安徽凤台县“元君庙,城东南四顶山上,土人相传祈子辄应,每岁三月十五焚香膜拜者远自光、固、颍、亳,牵牛鼓楫而至”[47](P353);辽宁铁岭四月十八日娘娘庙会“祀碧霞元君,世人附会之,配以眼光、子孙各神及痘神,妇人育子,童子患痘,多于是庙祷之”[48](P1084);《樗庄诗稿·春草吟》亦载:“金钱掷去太豪奢,风俗纷纷礼碧霞。碧霞元君即俗所称泰山娘娘也,祈祷子孙者争礼拜。”其送生保育之职名誉全国,推动了该信仰的传播。 除送生保育的神职外,碧霞元君亦有祛病防疾、阴佑一方民众安全之神职。正德二年(1507)皇帝《御制告文》曰:“兹因眇躬,偶爽调摄,敬祈圣力,永佑康宁。特以香帛,用伸告祭,益彰灵应,福佑家邦。谨告。”[49]万历十七年(1589),明廷“国本”之争渐起,郑贵妃先后四次遣中官致祭元君,建醮三阳庵,以求元君保佑。[32](P226)万历九年(1581)张居正病危,亦遣子祭泰安仙妃。而普通民众对其信奉更甚,“日照民江伯儿,母疾,割肋肉以疗,不愈。祷岱岳神,母疾廖,愿杀子以祀。已,果廖,竟杀其三岁儿”。[50](P7593)红门宫《民国二十二年(1933)山东泰安香社碑》记载了碧霞元君护佑泰安城之事:“泰山之神,夙著灵异,自古昭昭,在人耳目。最显著者,莫如十九年战役。泰安以弹丸小城,被围二十日,受巨炮炸弹至千余发,城外居民咸以为城内齑粉矣。围解后,乃竟不(损)。围攻剧烈时,人咸望见每凌晨由顶发云,罩城垣四周,不谋而同喻为碧霞元君之神灵默相庇护耳。故,事平后,群赴岱顶报赛,有空巷之势。”《古今图书集成·徐州部纪事》则载:“白马石在冒山下,高七尺,阔五尺,相传刘六反时,百姓多避难山巅,刘经其下,声势吓人,碧霞元君显神力令山半大小石震奔如雷……众寇不敢侵山,遂奔去,人赖以安。大小石历落山畔,宛然元君走石阵也。”在此,其弥灾去疾、护城庇民之神职凸显。 随着碧霞元君信仰的传播,其神职不断增加,俨然成为无所不通、无所不达、无所不能之一方保护神。成化十五年(1479)《尹龙记略》云:“尝观《州志》,昔有猛虎为害,祷之(碧霞元君)而去;飞蝗为灾,祷之而死;以至于民之旱涝,祈之历有其验。故远近众庶,拜瞻之顷,灵风飒然。”[51](P237)其驱虎灭蝗,御灾捍患,去旱去涝,神职广大。华亭县灵应祠“祀元君圣母,旱、蝗、瘟疫、祈祷皆应”[62](P124);凤台县《碧霞元君行宫新修碑》则载:“明府武进李君到官五载,年谷屡登,民无疾疫,虫蝗不流……于戏穆清,化醇万物,惟神降庥。”[47](P353-354)《蓄斋二集》亦载:“今泰安州设有(元君)祠,凡求福者趋之若鹜,香火之资至以上佐国用”而苏州圆妙观之元君行宫于频年水旱、物力艰难、人饥饿疫死者不可胜数之时,仍可募千金而建,实乃“饥饿、疾疫而死所谓劫数也,而能救劫者莫若元君”。[53](P381)同时,碧霞元君还有安济顺渡、护堤造福等神功。《古今图书集成·庐州府祠庙考一》载:“巢湖中庙在北岸,祀碧霞元君……去合肥巢县各九十里……过者祷之能分风相送”;《颐道堂集诗选》亦有《归甫两旬复有渡海之役,祈风碧霞元君感,题祠壁》、《偕湘姬至刘河祈风碧霞元君祠下,次日晓起渡海,用前兰姬渡海韵》诗两首。[54](P61-68)明小说《梼杌闲评》则载:“宝应县城北泰山庙,香烟最盛……去年黄淮决口……吾乃泰山顶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奉玉帝敕旨来淮南收伏水怪,保护漕堤,永镇黄河下流,为民生造福,称她为‘永护漕河福德神’。”|55](P12-13)总之,随着其神职的增加,“元君能为众生造福,如其愿。贫者愿富,疾者愿安,耕者愿岁,贾者愿息,祈生者愿年,未子者愿嗣。子为亲愿,弟为兄愿,亲戚交厚靡不交相愿,而神亦靡诚弗应。”富贵、平安、健康、长寿、多子多孙、丰收、安定等这些人们孜孜以求的东西,通过进香碧霞元君均能实现。这是其信仰扩展及“元君像不及三尺,而香火之盛,为四大部洲所无”[56](P71)的根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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