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史学繁荣发达,史学成就极为显著,这不仅与宋代所处的时代背景、官方修史体制,以及私家喜好著述等因素密切相关,而且还与宋代帝王历史意识的普遍提高不无关系。①历史意识作为人们感知历史,认识历史,把握及适时运用历史的能力,既与人们自身对历史的兴趣有关,也与人们后天通过学习,逐步掌握历史学识,从而有目的认识、运用及传承历史有关。在此,笔者拟结合宋代帝王的历史兴趣与认识水平,他们运用历史学识加以治政及其有意掌控史著修撰等,揭示其历史意识的具体表现。 一 宋代帝王喜好读书,尤其是读史、评史,这无不表明他们对史学及其功用有了一定认识。同时,在史学认识水平得以提高的基础上,也促使他们在运用史学治政时,往往具有自觉的行为意识。 一、喜好读史、评史及制度化的听史,使得宋代帝王丰富了历史知识,加深了对史学及其功用的认识,并时而还能为现实政治服务 宋太祖虽系武将出身,但史载他“独喜观书,虽在军中,手不释卷”[1](卷7,P171)。对此,时人刘安世进而指出:“太祖极好读书,每夜于寝殿中看历代史,或至夜分,但人不知、口不言耳。至与大臣论事时,出一语往往独尽利害之实。”[2](卷上,P366)这说明喜好读书的宋太祖,还能从史书中吸取营养,并运用到现实政务中。此后继位者中,喜好读史者不乏其人。如宋太宗尝谓侍臣言:“朕万几之暇,不废观书,见前代帝王行事多矣!苟自不能有所剸裁,全倚于人,则未知措身之所。”[3](卷3,P30)真宗“文史、政事之外,无他玩好”[4](卷26《祖宗圣学》,P645)。仁宗尝谓辅臣言:“朕听政之暇,于旧史无所不观,思考历代治乱事迹,以为监戒也。”[5](卷6陈瓘《上徽宗乞读资治通鉴》,P58)又如哲宗向王岩叟等言:“朕在禁中,尝观书不废也。”[1](卷464,P11093)再如高宗早年谓辅臣言:“朕居宫中,自有日课,早阅章疏,午后读《春秋》、《史记》,夜读《尚书》,率以二鼓罢。尤好《左氏春秋》,每二十四日而读一过。”[6](甲集卷1《高宗圣学》,P31-32)到绍兴十二年,高宗告诉大臣:“朕于宫中无嗜好,惟好观书,考古人行事以施于政,凡学必自得乃可用。”[7](卷26《建炎内殿讲读》,P517)孝宗亦早在藩邸时,“绝意声色,常以经史自娱”[8](卷159,P2577)。 同时,由宋代多数帝王点评相关史书可知,他们对一些重要史书的内容及其功用有较为深刻的认识,甚至这种认识还转化成了治政行为。如开宝八年,太祖尝读《尧典》,叹道:“尧、舜之世,四凶之罪,止从投窜,何近代宪网之密耶?”对此,史家论道:“盖有意于刑措也。故自开宝以来,犯大辟非情理深害者,多贷其死。”[1](卷16,P337)太宗与近臣论三史,言道:“夫史书之作,务在惩恶劝善。若采摭小说异闻以缀饰者,盖不足训。”[9](卷3,P744-745)景德二年,真宗在谈到《三国志》时,就认为该书所记“君臣善恶,足为监戒”[1](卷60,P1333)。又如天圣五年,杨及上所修《五代史》,仁宗谓辅臣:“五代乱离,事不足法。”[1](卷105,P2437)乾道三年春正月,孝宗言道:“朕以闲暇取《尚书》、《通鉴》孜孜读之,帝王所以为帝王,法戒其兴亡。”[7](卷26,P529) 此外,真宗读经史时,“择其可以为后世法者”,撰成《正说》50篇。其后仁宗御经筵,命侍臣日读一篇。[4](卷26《祖宗圣学》,P645)这表明真宗特意选编经筵听读教材,用以教育继位者。随后,仁宗于“《章圣纪》中掇其要”,撰成《真宗政要》10卷。[7](卷28《乾兴真宗政要》,P559)由此说明真宗父子极为重视史学的教化与传承作用。绍兴五年,高宗赐赵鼎所抄《尚书》一部。赵鼎称谢,高宗言道:“《尚书》所载君臣相戒敕之言。所以赐卿,乃欲共由此道以成治功。”[10](《崇儒》六,P341)由此激勉辅臣。 以上情况表明,宋代帝王具有自觉读史、评史、编史乃至抄史喜好,这是他们自身历史意识的自然表露。当然,以上史例仅代表宋代多数帝王具有如此自觉的行为意识。不过,宋代经筵讲读经史制度的建立与推行,使得宋代帝王与史学问确立了极为紧密的关系,并由此普遍增强了他们的历史意识。 一方面,系统化的经史讲读制度,培养了宋代帝王喜好历史的兴趣,丰富了他们的历史学识。如早在太平兴国八年,太宗在听政之暇,始用吕文仲为侍读,每出经史,即召文仲读之。[4](卷26《祖宗圣学》,P643)咸平三[五]年,真宗命邢昺讲《左氏春秋》。邢昺言该经“少有人听,多或中辍”。真宗言:“勤学有益,最胜他事,且深资政理,无如经言。”[4](卷26《祖宗圣学》,P644)这表明真宗对经史讲读极为支持,认识也颇为深刻。乾兴元年三月,仁宗下诏指出:“朕仰承先训,肇缵庆基,思与忠贤日勤听览,至于宵旰,非敢怠遑。虽每属于清闲,亦靡图于暇逸,当延侍从,讲习艺文,勉徇嘉谋,用依来请。双日不视事,亦当宣召侍臣便殿,以阅经史,冀不废学也。只日亦召侍臣讲读。”[4](卷26《祖宗圣学》,P646)这表明经筵听读经史制度至此已更为细密化、常规化了。对此,范祖禹论道:“太宗始命吕文仲读,真宗置侍讲、侍读学士,仁宗开迩英、延乂二阁,日以讲读为常。累圣相承,有加无损,有勤无怠,此所以遗子孙之法也。是以海内承平百三十年,自三代以来,盖未之有,由祖宗无不好学故也。”[9](卷3,P745)此后,神宗对经筵听读论政亦极为重视。对此,范祖禹总结道:“神宗皇帝即位之初,多与讲读之臣论政事于迩英,君臣倾尽,无有所隐,而帝天资好学,自强不息,禁中观书,或至夜分,其励精勤政,前世帝王未有也。自熙宁至元丰之末间,日御经筵,风雨不易,盖一遵祖宗成宪,以为后世子孙法也,可不念哉!”[9](卷8,P777-778)随后继位的哲宗,据说“在宫中博览群书,祖宗《宝训》、《实录》,皆详阅数四。居常渊默不言。及侍臣讲读,则反复问难无倦色”[1](卷520元符三年春正月己卯注引,P12360),凡此等等。 南宋时,经筵讲读经史制度得以及时恢复。建炎元年十二月,高宗下诏指出:“朕念亲儒臣以稽先圣之格言,虽羽檄交驰,巡幸未定,亦不可废。可差讲读官四员,万机之暇,令于内殿讲读。”[11](卷2,P25)此后该制度始终得以正常实施。甚至到宁宗时,还增加了晚讲。对此,侍读章颖等言:“前此未有晚讲、坐讲,自陛下始行之。”[7](卷26《绍熙晚讲》,P518)此外,度宗为皇太子时,“时理宗家教甚严,鸡初鸣问安,再鸣回宫,三鸣往会议所参决庶事。退入讲堂,讲官讲经,次讲史,终日手不释卷”[12](卷46《度宗纪》,P892)。由此可见,极为完善的经筵讲读制度,的确能达到培养宋代帝王喜好历史、增进历史学识的目的。 另一方面,常规化的经筵讲史议政活动,提高了宋代帝王认识历史、解读历史,乃至借以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如庆历五年,经筵官读《汉书·元帝纪》,仁宗语及元、成二帝政理,丁度因言:“顷者臣下不知大体,务相攻讦,或发人阴私,以图自进,赖陛下圣明觉悟,比来此风渐息。”对此,仁宗指出:“凡此皆谓小忠,非大忠也。”[1](卷154,P3746)该史例表明,仁宗对于当时激烈的党争问题,能比照历史,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样,熙宁二年十一月,司马光读《资治通鉴》至“曹参代萧何为相,一遵萧何故规”。神宗言:“使汉常守萧何之法,久而不变,可乎?”司马光答道:“何独汉也?夫道者万世无敝。”[13](卷53《经筵》,P938)此时正是神宗勇于改革之时,神宗多方征询建议,司马光则以史为据,反对变革。 总之,帝王的习惯爱好及朝廷所推行的一贯性教育举措,在丰富宋代帝王历史学识的同时,有效提高了他们认识历史,乃至阐释历史的能力,此为他们在处理政务时及时吸取历史经验教训,重视并采取有利史学发展的措施打下了良好基础。 二、随着宋代帝王历史学识及认识水平的不断提高,他们以史为鉴与以史资治的思想观念也得到了相应提高,甚至这些思想观念还体现在他们的理政实践中 一方面,自北宋建立时起,宋代帝王就能自觉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主动以史为鉴。如开宝六年夏四月,太祖诏修《五代史》时,就明确指出:“唐季以来,兴亡相继,非青编之所纪,使后世以何观?近属乱离,未遑纂集。将使垂楷模于百代,必须正褒贬于一时。”[14](卷150《修五代史诏》,P555)可见太祖诏修五代史,不仅在于系统编纂五代分裂时的历史,更是为了表明对该段历史的鲜明看法,说明赵宋王朝建立的合法性。同时,随着南唐等相继归宋,统一之业逐渐完成,宋太宗为使归宋者从思想观念上接受新政权,于是任命徐铉、汤悦编修南唐史。对此,陈振孙指出:“二人皆唐旧臣,故太宗命之撰次。”[15](卷5,P135)此后,为彻底改变唐末五代以来道德沦丧、社会风气不正状况,提高人们对唐代历史的认识,仁宗于庆历五年正式下诏重修《唐书》。其修撰缘由是:“唐有天下几三百年,明君贤臣相与经营扶持之,其盛德显功、美政善谋固已多矣,而史官非其人,记述失序,使兴败成坏之迹晦而不章,朕甚恨之。”[15](卷4《新唐书》解题,P103)这又是北宋帝王旨在以史为鉴、重整社会伦理道德的重大举措。英宗和神宗父子当政时,则积极支持司马光编修《资治通鉴》。其间,神宗赐书名并亲制序,序中言该书:“载明君良臣切摩治道议论之精语,德刑之善制,天人相与之际,休咎庶征之原,威福盛衰之本,规模利害之效,良将之方略,循吏之条教,断以邪正,要于治忽。辞令渊厚之体,箴谏深切之义,良谓备焉。”[7](卷47《治平资治通鉴》,P897)可见其有关资政的内容极为丰富。书成上进后,神宗言:“前代未尝有此书,过荀悦《汉纪》远矣。”[1](卷350,P8390)此后,孝宗更是认为该书“于人主尤切”[7](卷26《建炎通鉴解义》,P529)。 同样,北宋亡国的惨痛现实,使得南宋帝王需深刻反思亡国之因,总结历史教训。于是自南宋重建时起,由帝王主导重修、编修北宋后四朝史,以及私修北宋史的风气就颇为浓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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