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炎武著《日知录》 顾炎武,字宁人,初名绛,曾自署蒋山傭,学者称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卒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享年七十岁。炎武自崇祯十二年(1639年)秋乡试被摈,乃弃帖括之学,注意读书与实学。顺治初年,清兵南下,炎武自此十多年间从事结社讲学和抗清活动。昆山沦陷,死难者数万人,炎武之母王氏绝食而亡,遗嘱炎武不仕清朝。炎武因杀了仇人陆恩而难容身于家乡,于顺治十四年(1657年)只身北上,活动于北方各地,从事调查、交游、实业等活动。清朝设置明史馆,特开博学鸿辞科,笼络名儒,炎武一再拒绝而不就。康熙十八年(1679年),炎武年迈,卜居于陕西华阴。二年后即终。 炎武一生,注意读书,重视社会调查,勤于札记著述。他的著述甚富,今可考见者,几近五十种。其中有不少是史学著作。《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两书所辑社会政治、经济、地理等方面的资料非常丰富。两书虽系长编而未定稿,但对于研究明代历史极有参考价值。 《日知录》是炎武的代表作。炎武读书时勤于札记,将心得写成条文,积数十年之心力,至晚年才写成《日知录》三十二卷,一千余条①。编次不分门目,以类相从。内容很多,考证较精,主要是社会历史诸问题。 炎武曾多次自言著述《日知录》的宗旨,如: 若其所欲明学术,正人心,拨乱世,以兴太平之事,则有不尽于是刻者,须绝笔之后,藏之名山,以待抚世宰物者之求。② 别著《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而未敢为今人道也。③ 《日知录》之刻,……意在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来学,待一治于后王,自信其书之必传,而未敢以示人也。④ 可见其意在经世致用。这与黄宗羲《明夷待访录》的著述旨趣相同,有些内容也近于一致。炎武对宗羲谈起两书时,曾说:“窃自幸其中所论,同于先生者十之六七。”⑤这是诚实之言。故潘耒为《日知录》作序,盛称其经世之学,并明确地指出:“如第以考证之精详,文辞之博辩,叹服而称述焉,则非先生所以著此书之意也。”⑥《四库全书总目》一反此说,曰:“潘耒作是书序,乃盛称其经济,而以考证精详为末务,殆非笃论矣。”⑦这是有意讥贬炎武经世之学,过份强调考证,实是主次颠倒。 炎武深感明末文人空言心性而误国,故加严肃批判:“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⑧而明确地提出“文须有益于天下”⑨。他往往借用经典或古训以表述自己的思想。如说: 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已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耻之于人大矣,不耻恶衣恶食,而耻匹夫匹妇之不被其泽。……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⑩ 经炎武解释,所谓“博学于文”,即“研究古今变革,化成天下的有益学问”之意,所谓“行己有耻”,即“不为旧文人,而为新文人”(11)。意在力辟言心言性之虚妄,而强调面对天下国家之实学。这种经世之学,是明清之际史学大家的共同点。 (二)顾炎武的治史特点 炎武的史学,就是经世之学。具体说来,有以下几个显著的特点: 首先,重视史学及“引古筹今”。炎武推崇韩愈“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之诗句(12),并讥刺当时轻视史学者为“俗佞”(13),足见其重视史学。他强调古为今用,说:“引古筹今,亦吾儒经世之用。”(14)“夫史书之作,鉴往所以训今。”(15)。《日知录》确是如此。如论古今之地方长官,有说:“削考功之繁科,循久任之成效,必得其人而与之以权,庶乎守令贤而民事理,此今日之急务也。”(16)此谈古说今,至为明显。 其次,注意古今源流与近世国情。潘耒《日知录序》说,炎武“综贯百家,上下千载,详考其得失之故”,凡经义史学,“一一疏通其源流,考正其谬误”。《日知录》许多条文,如《帝王名号》、《郡县》、《都邑》等条,都是考古今源流及其异同离合的。如其以鲁哀公奔亡至苏秦为合纵长的一百三十三年(前467-前334)为转折,论春秋战国间“风俗”之流变,所谓“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等等(17),恰好道出了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大变革的某些特点,大有助于人们对历史的理解。 炎武慨叹明代史学“废失”,野史盛而多谬,“天下之士,于是乎不知今”(18)。故注意收集有关明代史料,准备著述。只因他将珍贵的史料借给修纂明史的吴炎和潘柽章,不幸毁于史狱,使其难以再专治明史(19)。但他仍然关心明史的修撰,还论修明史之法,如言存“两造异同之论”(20),强调“据事直书”(21)等。 同时,炎武通贯古今,多结合近世国情,而论史谈政。如论古今之度量衡,“今代之大于古者,量为最,权次之,度又次之”(22)。又如论国家财用,揭露明朝搜括民财,“外库之虚,民力之匮”,由来已久,以至于亡(23)。例多而不胜枚举。 再次,偏重于政治、经济、风俗、学术文化等历史问题。《日知录》内容丰富,涉及面很广,《四库全书总目》曾列举其各卷重点。如今看来,主要是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方面的内容。这样的要点,一来是要抓历史的重要问题,二来便于表达经世思想。如谈政治问题时说:“人主之所患,莫大于唯言而莫予违。”(24)这就针砭及封建君主专制问题。又如说到政风时言:“司马迁作《史记·货殖传》,谓自廊庙朝廷岩穴之士,无不归于富厚;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乃以今观之,则无官不赂遗,而人人皆吏士之为矣;无守不盗窃,而人人皆僮竖之为矣。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钟粟、黄金屋,而一旦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怀利以相接,遂成风流,不可复制。”(25)这是批判旧社会以权谋私的问题。 还有,注重证据与调查。潘耒《日知录序》说炎武“有一独见,援古证今”。这是说炎武治史注重证据。他勤于钞书,“有所得辄记之”(26),广泛收集材料,加以归纳,注明出处,写成《日知录》条文。所用材料,必经选择,犹如“采铜于山”而铸钱,不似“今人则买旧钱名之曰废铜以充铸”(27)。 炎武注重调查。潘耒《日知录序》说炎武“足迹半天下,所至交其贤豪长者,考其山川风俗疾苦利病,如指诸掌。”因而《日知录》中有些材料或论据,不是本之书本,而是调查所得。如《河渠》条说:“予行山东巨野、寿张诸邑,古时潴水之地,无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为川浸矣。”(28)因为亲历其境调查,故能如此言之凿凿。 炎武治史的特点,在清初史学经世的潮流中最具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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