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历史思维范式的形成和变更直接取决于史学视野的拓宽程度,井底之蛙,狭隘的视野必然导致自我中心主义和思维方式上的黑色误区。就史学发展的全过程来看,随着人类交往范围的扩大和认识能力的提高,历史认识的视野也不断在拓宽。历史学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趋向科学。 历史学第一次视野的拓宽是时空观的变化。人类早期文明的兴起是星星点点的,并且各自独立发展,所以早期的历史著作只能作些支离破碎的历史叙述。后来,人类文明不断演化成大的文明圈,历史认识仍缺乏洞察力,历史观上仍以循环论者居多。地理大发现以后,历史在愈大的程度上成为全人类的历史,历史思维放弃了文化上的自我中心主义,并以孤立地对个别历史事实的叙述转向了历史总体发展的理性把握。 历史学从封建帝王走向社会民众,由单纯的政治史转向全方位的“整体历史”是史学视野的第二次拓宽。在这个过程中,历史认识以立足于经济和社会结构的分析取代了以政治为依据来阐释历史,人们不再以个人利益尺度为标准,而是以整个社会的进步为尺度,并日益凸现了人们群众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 现在,历史视野将面临着新的变化,即从现实史拓宽到全部可能史。 历史认识从仅立足于现实史发展到考虑全部可能的历史是历史视野的第三次拓宽,如果说前两次视野的拓宽已经被人们所认识的话,第三次视野的拓宽则是当代历史学的时代要求,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广泛重视。随着历史认识必须放弃“历史不容假设”的结论,转而对历史的反求构筑。 前现代化史学研究的对象只着眼于历史事实,即已经成为事实的历史,很少把眼界扩展到既成事实之外的一切可能性,这种史学视野导致的史学思维模式只是追随模式现实历史的遗踪,不能超越历史,在历史事实的分析中总是着力去寻找历史背后的巨人,寻找历史事件产生和发展的必然性。我们曾对此进行过系列研究,多次著文,认为历史研究应该提高一个数量级,把一切可能的历史都纳入自己的视野之内。 传统史学只研究现实史。现实史是已经实现的历史,可能史则是潜在尚示实现的历史。人们之所以把视野仅限于现实的历史,就在于认为只有现实的历史才是唯一可能的历史,根本否认可能性历史的存在,从可能走向现实的过程是一一对应,人不可能也没有能力进行主体的选择。这种历史现象的存在,一方面是片面地理解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发展观,这一方面论述较多,不容赘言;另一方面就是受了苏联史学倾向的影响,五十年代苏联有人提出,十六世纪的俄国并非只能建立无限制的君主主权,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还有选择国会制度的可能,这种观点遭到了全面的批评,所以苏联史学界长期以来一直遵循着这一原则:历史学家的任务不在于推测未发生的事件,而是在于具体分析已发生的事件。建国以后,中国史学沿着苏联史学的发展线路发展,把历史发展可能性道路的探索看作是历史学家按照自己的主观臆断来处理史实,历史不容假设。直言之,之所以人们的视野局限于现实的历史,就在于把人看作了环境的俘虏,没有认识到历史创造过程中主体的作用。 传统史学只研究现实史导致了其特有的思维范式,历史不容选择,历史研究的终极目的就是去论证历史的不可避免性,寻找历史发展的社会原因。对历史人物的研究,一味地强调时势,把人变成了桌子板凳一样的东西。同样的时势既可造出英雄,亦可造出狗熊;同样的时代氛围既可以出现万马齐喑,亦可出现人才济济。关于这方面的研究,近几年来人们已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说明了人类认识水平的提高。值得强调的是,这种史学思维方式的形成主要是由于史学视野太狭隘,即仅于现实的历史之中。 承认历史的可能性,即历史在一定条件下的可选择性是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一个重要内容。在哲学领域里,我们从来没有忽视可能与现实这对范畴,只是没有将其方法论意义延伸到历史研究领域。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由于事物内部的矛盾斗争,以及它和周围条件的复杂联系,在事物发展过程中往往存在着多种不同的可能性,现实是实现了的可能性的一种,显然历史学必须加进可能与现实这对范畴。由可能走向现实的过程是对历史发展的本质描述,也真正体现了整个历史过程的展开。 主要的是历史研究必须考虑可能的历史,否则就没法真正理解历史。原来意义上的历史,或者说现实的历史只是众多选择的一种,迄今为止的历史只能算作一条线,背后有一个恢宏的立体空间,历史学来到这块领地是自己的天职。首先,研究可能的历史更便于理解现实的历史,历史是全部事实与全部可能的总和,物质世界等于现实世界,而历史世界则远远大于现实世界,研究历史必须研究可能的历史,只有研究了一切可能之后,历史学家才有资格说历史为什么是这样而不是那样,或者既可能是这样,亦有可能是那样,即只有穷尽一切可能性,才能更好地理解现实性并对现实的历史作出更本质的描述。其次,研究历史的目的在于总结人类带有规律性的认识来,如果我们仅仅追随现实历史的遗踪,将要导致被历史所骗的结局。正象西方许多历史哲学家希望以西欧为中以来推断人类历史演变的普遍规律不能如愿以偿一样,只研究现实的历史很难对人类正确地作出规律性的认识。由于合力的作用,使历史事实只能体现出一种历史的表象,因此只有把现实的历史和可能的历史进行综合研究作一番抽象以后才有得出规律性的认识,并不仅仅如此,人类历史的背后存在着众多的潜台词,有时出现的只是歪曲地反映了规律的历史。要总结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必须超越现实历史之上去窥探更博大的空间。更主要的是历史的作用就在于它的道德教化意义,达到人类自我认识的目的,只有把视野扩大到一切可能的历史,才能看到哪些是人类应该做到而没有做到的,例如战争的发生,如果只研究现实史,就必然得出战争必然要发生的结论,这一点是非常可怕的,对于人类来说,“如果你接受了不可避免性的教条,你便永远不会防止住战争”①郭沫若在《甲申三百年祭》中的一连串“如果”,就很有警世作用,中国共产党在延安整风时作为重要文件来学。 当然,历史研究毕竟要以现实的历史为基础,历史学把自己的视野从现实史延伸到可能史,并不在于把历史学变成文学家们的遐想,更主要的在于在思维方式上来一个新的突破,即从过去追随历史的遗踪到对历史的超越,从对历史的解释到对历史的评价。历史是人创造的,是人有意识地创造的,是人类认识到各种可能性之后有选择地创造的。真正科学的史学譬如参谋本部拟定作战计划,对现实的历史采取批判的态度来完成人类历史的重构纠正人类航道的航标,使人类历史真正成为一部人类的杰作。这样的历史,就不是以解释过去,创造未来为限,更主要的是创造未来。 历史学视野必须提高一个数量级,把一切可能的历史都纳入自己研究的范围之内,放弃历史不容假设的结论,是历史学的新的时代要求。 从视野角度把握史学发展只是我们的一种尝试。从历史视野三次拓宽来看,视野每拓宽一步,历史学就向前发展一步,历史科学发展史,实质上是历史视野拓宽史,历史思维发展史。当然,无论视野的拓宽还是思维方式的转换,自身并不是孤立的,它直接取决于人类认识水平的提高、交往范围的扩大,以及其他人文科学所能提供东西的增加,正如英国历史学家卡尔所说“历史学家的思想,正跟其他人的思想一样,是由包括时间与地点在内的环境所造成的”②,历史学家是他所在社会的产物。 对于一个有时代感的史学工作者来说,能动地拓宽自己的视野,提高历史认识的洞察力,已是史学认识的基本要求。虽然历史学三次视野的拓宽都是历史地形成的,我们有幸继承了前人的遗产,就应该从上列所论三个方面全面地研究历史。 注释: ①何新等译《美国历史协会主席演说集》(1949-1960)第81页商务印书馆1963年版。 ②卡尔《历史是什么》第43页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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